天很快黑了,我們在鎮上閒逛覓食,發現很多街口仍然用圓圓的卵石鋪地,可以想見當年馬車來去的盛況。紅磚砌成的工廠廠房連綿成片,都裝著高而寬大的玻璃窗,緊閉著,狹長的運河從高牆下流過。路口的交通信號改變時,會發出鈴鈴的聲音提醒行人;據說當年每天4:30叫工人起床,4:50開始工作,中間早餐、晚餐,晚上7點收工,靠得就是這鈴聲。發現七點後仍然開門的店家屈指可數。我們在一家咖啡館裡吃到名為“Peace, love and happiness”的三明治,在該餐館的洗手間牆上看到對法國革命冷嘲熱諷的塗鴉。然後又去了一家當地人極力推薦的organic food店,要了一杯名為"love alive"的水果刨冰,吃起來還好,但似乎沒有說的那麼神乎其神。
貼一個馬勒四的第二樂章。In gemächlicher Bewegung, ohne Hast (Leisurely moving, without haste)
在雨最終變成雪之前,我們離開洛維爾。臨走才在旅遊手冊上讀到,這裡原來就是Jack Kerouac的故鄉。我們去過的洛維爾中學,就是他讀過書的中學;我們開車出城的路上,會經過他流浪半生後最終歸葬的墳墓。在1950年出版的小說The Town and the City開頭,Kerouac這樣寫道:
"If at night a man goes out to the woods surrounding Galloway, and stands on a hill, he can see it all there before him in broad panorama: the river coursing slowly in an arc, the mills with their long rows of windows all a-glow, the factory stacks rising higher than the church steeples. But he knows that this is not the true Galloway. Something in the invisible brooding landscape surrounding the town, something in the bright stars nodding close to a hillside where the old cemetery sleeps, something in the soft swishing treeleaves over the fields and stone walls tells him a different story."
专程去看据说是麻省第二大美术馆的Worcester Art Museum,没有失望。从中世纪至二十世纪早期的欧洲美术藏品还是颇具规模的,甚至出资从法国专门搬了一间中世纪教堂的charter house原物过来。总的印象是二十世纪初似乎是该美术馆的全盛期,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是那时采购入手的,且相关说明也还一看就是老式打字机上敲出来的,至今没撤换过。
Pieter Brueghel the Younger, The Marriage Procession.
昨晚去听了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演出。开场一首斯特拉文斯基的小曲子,Scherzo Fantastique,首演于1909年的圣彼得堡,当时的Igor才不过二十七岁。听上去非常像乃师Rimsky-Korsakov那首著名的《野蜂飞舞》。凑巧的是,第二个曲目Rachmaninoff的交响诗The Isle of the Dead也首演于1909年。该题材的灵感来源于布克林的同名画作,关于这画的不同版本,有很长的故事可以讲。曲风仍然是拉赫一如既往的深沉宏大,可是我对于交响诗这个genre仍然无法产生亲近感。听到最后有点疲惫。
关于柯文特别着力的“作为经验的历史”(history as experience)想再说几句。致力于重现当事人体验的史学,在西方至少可以追溯到E.P.Thompson。在Thompson手里,“经验”进入历史书写是因为需要通过共有经验来追溯十八世纪英国工人阶级意识的形成,没有共同经历的历史时刻,阶级就不可能从无到有。于是我们才可能通过重述底层民众的切身体验,来重写“自下而上的历史”。柯文当然也试图通过描述世纪之交鲁西南大旱中人们的饥饿感、参与降神仪式的拳民所获得的满足感、以及面临死亡威胁时的绝望感来帮助读者“自下而上”体会卷入义和团运动的当事人如何感知这一事件。但我所不能释怀的问题在于,柯文似乎止步于重述体验这一层,而有意淡化了所有这些体验背后的道理。苦难是处皆有,可在义和团这一事件中经受这些苦难的人们究竟图些什么呢?在看似充满同情的叙述里,鲜活的历史体验穿越时空扑面而来,读者或许可以感同身受,但却无法更进一步去消解这些体验。我们似乎被告知,任何赋予这些体验意义的做法,都在制造某种程度的迷思(myth),因此都应该被克制。有同情而缺乏了解和认同,生活在过去的他者仍然是沉默而孤独的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