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9/11

履霜,堅冰至

十月將闌,第一場雨雪如期而至。

窗玻璃上都是水汽,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聽見冰塊打在屋頂和樹梢上嘩嘩響。

亮一盞燈;天很快就黑了。

計劃已久的出行仍然難以實現。從十一月起,附近大小城鎮的公眾設施如博物館之類便進入休眠季,等到明年春暖纔會再開。

再見不知道何時。

週五上完課,騎車到河邊閒遊,回來在一個路口看見這幢房子,牆上的爬藤顏色斑斕好看。今年的秋光,就只得這短短一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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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3/11

Pedagogy

Pedagogy這個詞來源於希臘語paidagogia,與其同源的Pedagogue/Paidagogos字面上是把“小孩”(Pedo-)“帶”(agogos, 引領者 之意)去上學的人。在拉丁文用法里,paedagogus的地位不過相當於家奴,負責陪小孩上學、還得幫忙扛著上課要用的器具(樂器、兵器⋯⋯)。教育學後來如何變成一門登堂入室的學問,本身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其實只是想說一說這學期教的兩門課,教學法如何迥然不同。

K認為每一個人,包括毫無學術訓練的大一新生,都能夠作出很好的歷史學研究。其要點在於技術的革新,使得以往需要看十年書纔能累積起來的知識庫,如今坐在電腦前面就能輕鬆瀏覽。在方法學上與黃一農先生提倡的“e考據”有類似之處,但觀念上其實對學院體制更具顛覆性。讓本科生懷著強烈的熱情與好奇心去讀史料原文、透過關鍵詞檢索尋找隱蔽的關連,然後用嫻熟的技術手段做成兩三分鐘長的短片,發佈到網絡上去。不到兩個月內,大部分學生都已經能從小處入手,講出漂亮的故事來,讓我看得心花怒放。想自己三年前選這門課的時候,經常束手束腳,無所適從,遠沒有他們那種銳氣。

另一門課則是相對傳統的科學史入門導論,從哥白尼和科學革命講起,一直到後冷戰時期為止。我要負責帶的討論基本上是讀史料與二手文獻相結合,教學生如何引證史料、建立敘述、給出恰當的評介,並與以往的學者進行對話。選這門課的多數是想要修科學史專業(或輔修)的大二大三學生,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掌握這個學科的說話與行事規範,且教師的權威不容動搖。而我每每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的預設放低、鼓勵學生去發散思考,一下子又要一板一眼地劃定邊界、把跑偏的學生往回拉,總覺得有點不自在。

我想以醫療和身體為話題的文化史應該是特別適合前一種教學法的,讓人一下子投入到過去世界的奇異面相里去,懷著驚奇去發現和理解,並不需要太多的預設。它打破學科間的界限,甚至試圖取消學院內外的分別(人人都可以在家裡做研究,並將用共享視頻/廣播的形式自由地傳播著作)。在一次談話中K甚至提及,將來大學的授課方式都應該發生徹底的改變,打破教授高高在上的格局。我時常驚異於他思考的活躍,如此固執而堅定地從學院內部顛覆和改造學院本身。

而後一種教學法,總讓我想起當時是哈佛校長的James Conant給Thomas Kuhn的 The Copernican Revolution 寫的序言。Conant認為,以個案研究 (case study) 的形式寫作科學史,其一大好處是為了讓受過一般教育的公眾能夠更自如地在社會交往中談論科學,如同以往的人文教育讓一定層次以上的公民能夠通過談論文學和音樂相互溝通一樣。今天我在參與的,也不外乎是這樣一種含有特定階層指涉的教育行為;通過構建對科學發展的歷史敘述,讓未來具有政治行動力的一部份年輕人--即使他們未來的職業與科學無關--獲得對科學研究發表評論及作出決定的能力。因此這樣的教學,最終的結果將是鞏固和維護現有的學院秩序,並為將來的精英階層在與科學技術相關的決策中發聲作准備。

矛盾與否,又是一個星期的工作要開始了。那麼就先想到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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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1/11

Excursion II

十月不聲不響就過去了大半,而秋天幾乎剛剛開始。直到這個星期,早上出門才覺得手冷。往年校園裡最先紅透的幾棵樹,今年都寂寂無聞。幾場風雨一過,倒先打落了好些。

月初到新港參加朋友的婚禮,天氣竟然暖渥如同夏日;太陽很晚才落,海上漫天紅霞,都是喜慶的兆頭。美麗的新娘在眾人注目下對新郎說,沒有想到會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結婚。我此前也依稀聽她說過這個意思,直到此時,在人群中看兩個人兒翩翩起舞,才明白那句話的份量。

Senor說他仍然很難設想自己的婚禮,很難接受那些盛筵、美酒、賓客、笙歌,都是為了贊美和祝福自己和另一個人的情愛而設。情愛本來是兩人之間的事,忽而通過一場儀式,供人觀看歎賞,具備了外向的一面,婚約由此締成。對於個人而言,究竟要如何以新的身分繼續生活,還需要在此後的漫長歲月里慢慢見分曉。

我和hb就仍然分隔兩地生活著。上週末他來看我,住了四天,其間一起去看了一場戲(Candide),買了兩次菜,燉了一鍋梅乾菜燒肉,烤了胡蘿蔔蛋糕,香味引來一隻小老鼠(第二天被引進籠子里捉住,然後移交給房東太太放生了)。然後就還是要離開,離開之後大雨滂沱,學校樓梯間失火,一切都不在人掌控。

這實在是很難。

一個星期前,哈佛慶祝建校375週年。那天晚上預定徹夜狂歡,但天氣實在糟糕,大雨時作時止。我和L走去校園想看熱鬧,擠在人群中間動彈不得,地上是幾寸深的泥水,雨一落下,左鄰右舍的雨傘馬上撐起來,連在一起都能遮蔽天空。鼓樂喧嘩聲中我對他喊:

“真難想像啊,明朝結束之前這個地方就存在了!”

當然,現在這里已經很難找到將近四個世紀之前的蹤影。即使本科生食堂特別奉上依照十八世紀食譜製成的晚餐,也不過是齒頰間匆匆嘗過的滋味而已,大家更為期盼的,還是眼前可供上千人享用的巨大H型蛋糕啊。

一個名字、一段故事可以流傳多久遠,並不是一個人短暫一生中可以期盼或者改變的事。但那些說甚麼也不願忘卻的,你便好好記著它、護念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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