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0/08

流水

今天早上七点钟起床,晚上十一点半才到家。

先去见了一位家住团结湖的长者,我以后在这儿叫他团结湖爷爷。

然后见了在国贸上班的然然,给她送书,顺便一起吃午饭。

然后去了三联。午后的无轨电车,阳光非常好,恍惚间如果喃喃说出“停一停吧,你这样美”就可以永远地留在这个冬日。买了两本书准备阅毕送人。

下午又和isolde同学练了三个小时琴。下次再合奏这些曲子不知道是何时何地。

晚上在北新桥见茜和潇,在鼓楼附近的一家贵州餐馆把盏畅谈至十一点。东城永远是我们的温柔乡。都说了什么呢,现在只记得这句:

惟有今日种因,他日才会结果。所以宿命论是不对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是不对的。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让我在年末了结掉所有年内该了结的事情。午夜时分空荡荡的四环路上,出租车广播里传出陌生而温柔的歌声。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意识到,未来的一年,自己要一个人,好好地过,不存任何虚妄的幻想。

此刻心里一遍一遍竟还是格格那句话:我很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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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08

冬至日后一天

今天簽證有驚無險,同志們以後去返簽,一定要記得帶簽證費的第二聯收據。我以為沒用就沒帶,沒想到真的需要查。後來用小聰明蒙混過去,但這風險還是不冒的為妙,被兇巴巴的收材料老女人訓斥是很不爽的。其實真正面談只花了一分鐘,那個簽證官是肯尼迪政府學院畢業的,問了我在Cambridge住在哪兒之後就毫無意見了。。

回到北京這三天所說的話,比之前在學校一個星期說的加起來還要多。如果把在洛杉磯的一天也算上的話,大概又可以頂一個星期。我一面預感自己在透支一月份的言語份額,一面不能自已地說個不停。表達於我,既是非常有效的放鬆方式,卻也是焦灼感的重要來源。很多事情,好像用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故事去講給別人聽過,就變得簡單明瞭了一樣。但同時,我又會時時發覺自己的辭不達意,由此擔心產生曲解和誤會。如果我不這麼在意言語表達的困境,日子又會是甚麼樣呢。

今天簽完證,就乘十號線從亮馬橋到北大,見了曉瑾、李、還有魏。中關村實在是太過喧囂了,像逃難一樣躲進南門,長出一口氣。冬日陽光那麼好,溫度也冷到恰好;那些掉光了葉子的樹,好多都被裹上棉毡,溫柔地站在道旁。未名湖上的冰已經凍得非常厚,我們就相互攙扶著從上面走過去。中午十二點,正是下課的時候,學五門口的空場上,又放滿了自行車。然而擴大了的麵食部竟然不再擁擠、師生緣的西餐看上去那麼難吃還會滿座,想想都是相當不可思議的。

如果有一個地方,讓你熟悉到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的程度,不管是愛是恨,這地方都死死跟定你了。你一次一次重回故地,發現故地還依然如故,照見的只是日漸陌生的自己。把這念頭放下,試圖去想像同樣這個園子,多年以前在另一個人眼裡的模樣,轉來轉去,也都跳不出自己的路數。每個人都有過屬於自己的良辰好景,在別人的故事裡,我不在場;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為此無謂地鬱悶而已。

今天沒有時間去買書,約好過幾天再同去。我發現自己掏錢花錢完全不假思索,好像在波士頓花的才是錢,在北京花的就不是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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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4/08

讀雍正朝朱批奏摺檔二則

--雍正四年九月初一,河南巡撫田文鏡奏少室山防務事。
(聯想:官兵圍攻少林寺。。)
--同年九月初六,兩廣總督孔毓珣奏廈門民人罷市事。
(聯想:第一眼就把“民人“看成了“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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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08

In memory of dear old days

1.

下午兩點,科學史課這學期最後一次的研究生討論結束。Shapin說他很滿意我們在沒有任何作業和分數壓力的情況下,還認真對待每一次討論課。事實上,和去年需要完成三篇短文的安排相比,今年討論的質量反而有所提高。

兩點一刻,得以去大圖書館借了早就該去取的兩本書。

兩點半,走到美國銀行存了積壓一個星期的兩張支票。哈佛廣場任何時候都那麼熱鬧。連續兩三天的陰雨,今天終於放晴。陽光斜斜地從JFK大街的方向照過來,人的影子就拉得長長的,抬頭,有鴿子從教堂街上空飛過。

這樣就是在這裡渡過的第一個學期的末尾了麼。今天甚麼party都不想去,甚麼講座都不想聽,只想好好地把諸多想了很久的事情一一做掉。晚上見若雪,也是從夏天就開始說的事兒,居然兩個人一忙拖到現在。

在家門口的麵包店買了一塊蛋糕,回家泡了蜂蜜紅茶,都是甜而暖的滋味。在Cambridge這個地方,人得靠著對食物的嗅覺行走,不用分東南西北。好吧,或者加上書店的味道。我經常想像從車站到我家的路可以這樣描述:出站以後左拐,走直線,慢慢聞不到MBTA車站的味道之後,就可聽到流浪藝人在奏樂和搭訕路人。之後的路標依次是:燕京的炒菜香、JP Licks冰淇淋店門口大學女生的喧笑、Harvard book store的紙書味、Grafton Street酒吧里熱騰騰的醉意、Crepe法式煎餅店飄出的奶酪香和玻璃上的霧氣、聞到Au Bon Pain的麵包香後右轉、過馬路就到。

明年此時,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我會搬到哪裡、又會給你在地圖上畫出怎樣的地標。誰下一個來,一起去分熱騰騰的南瓜派和蘋果酒?

2.

上個星期五此時,我在Logan機場接到從Wisconsin來玩的飛飛。兩個人都穿著白色的羽絨服、牛仔褲、棕色翻毛的短靴,互相一看哈哈大笑。六年前,在新生入學體檢擁擠的校医院,也是我們兩個拿著體檢單互相一看,一模一樣的視力、一模一樣的血壓⋯⋯後來宿舍臥談還每每說起這事,大家撫掌大笑。

我們宿舍大學四年都沒有一個人掛床圍,這算是女生樓裡很少見的。起床睡覺、梳洗穿衣,彼此都心無芥蒂。跟我睡對頭的飛飛,是四個人裡最小的一個,從福建來的才女,那些山水的靈氣都鐘於一身,能書能畫明眸皓齒,軍訓的時候在眾人再三要求下小唱一首“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陶醉了一個連。笛子、吉他諸般樂器,一兩年就學得很像樣;擺弄各種實驗室的瓶瓶罐罐,也絕少失手,實驗記錄寫得整整齊齊賞心悅目。如今在遺傳實驗室每天做顯微解剖,沒有極好的手眼配合是決然做不來的。總之我們平時不說,心裡都把她當成我們宿舍的小公主來寵,誰要是敢欺負我們家飛飛,我們就和他沒完。 。

話說上個週末,飛飛檢閱了我剛剛打掃過的蝸居,批評我說一個人怎麼可以過得這麼湊合,冰箱都空空的——不是號稱很愛做飯嘛。我就一邊滿懷愧疚,一邊不無耍賴地抱怨說,就是就是,我都好久沒去過波士頓城裡,好久沒買過衣服,好久沒去吃一家很好的飯館了。然後我們就二話沒說,出發去把以上這些怨念逐一滿足了一回。這也是我第一次帶別人——不被別人帶著——遊覽波士頓,終於見到了那個著名的一隊小鴨子的雕塑、搞清楚了Boston Commons、州政府和市政廳之間的位置關係、地鐵綠線的許多支線之間到底有多遠。我用我的id把她帶進美術館,然後去附近醫學院圖書館的沙發上,睡了一個酣甜的午覺。

去年的這個時候更早些,飛飛被一個清華男生追到,從今年秋天開始,兩個人一起生活。原來完全不識人間煙火、到我家玩只會做涼拌西紅柿的飛飛,為了他洗手下廚研究食譜,如今說話間炒個菜烤個蛋糕煲個湯只當是家常。南方人不習慣麵食,以前吃餃子都不愛吃餃子皮的飛飛,如今可以為他自製手擀麵,並且慢慢喜歡上麵條和饅頭,嚐了我做的香菇打滷麵,就歡欣鼓舞地回去給她家某人做。在她的敘述裡,Madison的生活平靜悠閒。等那個人從實驗室回家的時候,爐子上煮著東西,手裡做些十字繡,放一點安靜的音樂,冬夜裡多麼的難得。

這樣的日子,我彷佛也曾經是有過的,並且曾經覺得因為還會有很多,所以也並沒有珍惜。如今飛飛給我的墨寶被我加了紅色灑金的框貼在牆上: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星期日,送她走的當天早上,波士頓下了今冬第一場雪。

3.

這次陪飛飛玩的時候才看到,學校院牆其中一扇門上面的銘文寫道:"In memory of dear old days"。暗紅塵霎時雪亮。

這個星期每天晚上都多夢,早上都醒不來。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的是星期三的一個夢,夢見了在我大一那年去世、高壽九十七歲的太婆。雖然每年十月都會記得想念她,但這樣明白地夢見,卻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事了。

我的太婆出生於1905年的農曆小年,安徽人,據說是李鴻章家族的親戚。年輕時候的照片拿出來,漂亮極了,都說像影后胡蝶。她是多麼端嚴精明的一個人啊,直到去世前幾年,還能在麻將桌上大勝。所以在我夢裡,她還是那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那神情態度,像一個馬上要接見大臣的皇后。

我在她房間外面等,有非常為難和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是關於感情的,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她在屋裡見重要的客人,有話傳出來要給客人喝一種特別的湯。滿懷著為她做點什麼的願望,我就跳起來衝出去到外面的超市去買了這種湯帶回來,心裡想著,可能過一會兒就能見到她,跟她好好說這件為難的事了。然後鬧鐘響,最早的日語課已經必然要遲到,我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一點都動彈不了。外面的雨還在嘩啦嘩啦地下,永遠沒有盡頭。

我在等一種什麼樣的諭示呢,這麼急迫,急迫到需要夢到我的太婆。內心裡應該是把她當作無上權威的化身吧,如果她說了什麼,那麼一定不會錯。可是我終於沒能等到。

飛飛認為我現在很多想法是不對的,或者說,未必是唯一正確的。自以為有了非常強大的自我,認定了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就這樣任性地活在自我中心的世界裡(這些是我自己總結的)。人不能什麼都想要,又什麼都不想放棄。或者說,我認為我可以放棄一些東西,但這只是因為我根本沒嚐過失去的滋味。所以這是一種、損人不利己的態度。

可是飛飛走了,我還是覺得很孤獨。每每試圖說服自己好好珍惜眼前光景,但總是一無例外地回到這種孤獨的狀態。這是很危險的,因為在這種時候,往往容易有人給我個棒槌,我就認作針了。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那些舊時光。又不僅僅是那些舊時光。眼下的每一刻,將來都要被當作舊時光來懷念,在某種機緣下重回眼底。當年的某個夜晚,我也曾經聽見床頭那側飛飛在悄悄地流眼淚,然後趕快翻身裝睡。今天早上頂著橫飛的雨點上學的時候,在一個路口站住腳,不知怎麼又忽然想起大一第一學期的一個晚上,還是大家都還沒有筆記本電腦,熄燈以後都乖乖上床睡覺的時代。忽然電話響,熊下床去接,是找我的。一個英語四級課上認識的外系男生。當時我不巧正好感冒發燒,嗓子啞掉說不出話,隨便應了幾句就掛了。有趣的是電話掛掉以後,屋裡的氣氛忽然有點緊張。幾秒鐘之後,冠菁幽幽地說了一句:

“就這樣、開始了嗎。。”(大意)

然後所有人馬上就明白她在說什麼——這是我們宿舍第一次接到男生打來帶有曖昧意味的電話。可是一切都被我那天的感冒毀了,沒有任何後續發展。幾個月之後的SARS假期,戀愛的潮水才真的淹没了三十五楼,每晚都有電話打過來也不算希奇。可是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弔詭的有頭沒尾的電話,還有冠菁說完那句話以後,大家不約而同的默然。

In memory of dear old days.

因為已經走得太遠。

4.
再最後羅嗦一句:

——我覺得未名重開,拯救了我的中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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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的K304

to skeeter: 前日晚间的谈话,我们说的是不是这一首?
我所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心领神会的体验。它可以取代一蔬一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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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08

今天的沙龙

Mario Biagioli. 名不虚传。
理清了一些学科的脉络:

History & Philosophy of Science(HPS): 美国,战后,以观念史为主。

Sociology of Science (Mertonian): 美国,战后,研究科学的社会范式,以及科学革命在何种社会条件下发生。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 (STS): 肇始于欧洲,主要分布在理工学院(Polytechnic),注重与科学和技术有关的政策制定,注重当代,注重科学研究的实践——与偏重观念的HPS形成对照。今天MIT的STS program是这类交叉学科的后裔。(清华可以走这个路线⋯⋯)

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SSK): 欧洲,或更具体的说,英国——科学知识的社会建构。打入到科学研究的现场去,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直接了当发现自然奥秘的过程,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科学研究者如何使用社会资源,以及各种文化政治因素的介入。如果此上三者对于科学知识本身不加批判地接受的话, SSK在80年代则挑起了质疑科学的无上权威地位的浪潮。SSK的祖宗Harry Collins毕竟是个传统的社会学家,强调社会事物归社会学家管,自然事物归科学家管。我们研究的是这帮科学家组成的群体的社会学,所以不要把自然事物扯进来。另外,我们研究的目的决定了我们必须遵循对称性的原则,即应该把现在认为是正确的和谬误的科学发现同等对待。不能后知后觉认定伽利略与他的地心说对手们有本质上的优劣之分,而应该关注他们之间如何沟通、争论、互相说服的过程,从中总结出产生新科学知识的一般规律。

...Bruno Latour。由Laboratory Life成名,首先进入实验室观察科学研究的过程。往往被归到SSK阵营,其实不够精确。因为Latour从根本上反对“自然-社会”的二分法。所有的事物都既是自然的又是社会的(马哲课上讲过么。。),都是hybrid,我们没有必要装模作样地区分它们,而应该就事论事。如果我们谈论巴斯德,必然要谈到炭疽杆菌。此杆菌是自然存在的,然而它在某人类社会中以某种特定的历史形态被认知,所以要弄清楚法国是如何被“巴斯德化”的,就必须把科学家、政客、商人、农民、炭疽杆菌、牛群⋯⋯都考虑进去,组成一个网络来分析。

目前我在学的东西:美国的科学史,至少我所在的这个program,还是很历史学的,也就是说这儿的人们不太关心举一反三的社会学模型,也不太跟进Latour离经叛道的理论创新,而是踏踏实实拿史料讲故事。然而以上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交叉学科分支,给科学史研究提供了很多二三十年前不会想到的问题,注入新鲜血液。三十年前,多少人会想到返回头看看十七世纪所谓的科学革命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多少人会像S老师一样认真地追溯玻意耳和他的空气真空泵实验,并找到这一研究与当时英国绅士阶层行为模式以及霍布斯所讨论的政治哲学问题的联系?

并不是说用这样的方法去研究了科学,科学就变得不那么可信和伟大了。相反,这样的好的研究,能够提醒今天的读者去反思,我们认识世界的知识基础是在什么样的历史场景下逐步形成的。SSK的先锋人物们所最希望去除的,应当就是科学这令人望而生畏的盲信的光环吧。

反思近代东亚的历史,德先生和赛先生,两位都需要站开来自报家门,我们也需好好反省,这两位先生都教我们做过什么。前一位似乎谁都有资格来说上几句,后一位一出场,就沉默了好些。然而这实在是太不必要的谦卑了。

⋯⋯我又晚睡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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