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9/11

故国平居

---六月份总算是要过完了,而七月份还是一张白纸。想当初急匆匆地就把一夏天的时间划拉到这边,说到底其实还是心里没谱,不知道有哪些工作必须在这里做,哪些计划其实只是停留于空想。想到某人迁就我的安排,自己留在芝加哥,就难过得要命,好像为了残破虚无的过去,倒冷落了会说会笑会心疼的大活人一个似的。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另外,已经知道疏远的,也就不必强作亲近了。而有信心可以相对把酒言欢的,什么时候见都一样好。

---坐公车最怕碰到的,是被宠坏了的小孩和祖父母出行,其次是言辞如刀的京片子相骂。反而是某回看到面黄肌瘦的妇人晕车,呕出来的都是清水没一点饭食,叫人心里酸楚。

---今天头一次去社科院,才知道原来就在当年贡院的旧址,那里的楼盘早在十年前就涨到四万块一平米。在东二环与长安街夹角处,检察院衙门眼皮底下,竟然还有十余户待拆迁的平房居民,在“拆迁政策绝不会变”的标语下淡然地生活着。汽车开过,几只花色各异的鸡就闪到一边,一家大杂院门口赫然悬着“贡院”两字新刻的匾。再隔几条胡同,就是当年火烧过的赵家楼了,天气湿热,没有走过去。从社科院图书馆十几层楼上俯瞰,长安街雾气茫茫,二环路外如新的城墙般矗立的高楼衬得拐角处的古观象台渺小极了。几架黑黝黝的观测仪器——或者其实是模型——也伶仃得很,看这天色,夜观紫微垣,当何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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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11

东图

东图就是东城区图书馆,位于交道口与北新桥之间,路北,二十二中旁边。从上上周起,我白天经常混迹于附近某单位图书馆,而他们中午十一点半到一点半之间的午休时间我无处可去,就到一站路以外的东图去消磨时间,并且办了个借书证,一次可借五本,借期四周。还可以在首图系统的其它分馆通用,但北京太大了,想望着东南三环尽头处的总馆,就觉得跟天津差不多远似的。

图书室分为两部分,文史类书籍都在地下,灯管冷蓝的光,地板锃亮无纤尘。二楼多为政治类书籍,有好阳光和不很舒服的小椅子,柜台后面的几个姐姐时刻在用京片子嘹亮地聊天,和楼下的静寂形成鲜明对照。

看上去很大的一幢楼,除了这两个小小的图书室还有一个多功能厅,用于群众文艺活动包括街道唱红歌。某一天中午我在二楼的楼梯间给hb打电话,周围都是一队队身着各色鲜艳演出服的阿姨们在吊嗓子和走台。挂上电话推门走回阅览室,飘进来一句:“放牛姑娘高声唱⋯⋯(此处极其郑重地渐弱与克制)⋯⋯愉快的歌声满天涯”,后来一整天头脑里萦绕不去。

下午抱了四本书回家,包括朱天心《猎人们》。一路上槐树的枝条拂过电车的两条辫子,天色渐暗了;短暂的夏至夜会不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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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11

寻向所志

北京六月的夏夜,是混沌中一点神明不灭,总有那么一点清凉的精神在。即便是往年在大学位于顶楼的宿舍,凌晨被热醒,推开窗子走出门也就好了。比及街市渐渐喧嚷起来,日头也就高照,午后时分如果恰好在外面等车,便会感到自己的身体发肤离周围事物渐行渐远,向内收缩,几乎归于热寂,要到太阳落山后好久才能慢慢松弛舒展开来。

而南方的热是弥散的,看不出白天黑夜分明的界限,要热便一齐热了。在沪勾留一周,并没有赶上十足的热天,倒是颇下了几场痛快的大雨。在金茂大厦等候朋友婚宴开席的时候,便躲在一楼角落,买两杯咖啡坐看,不一会儿街对面的高楼全部隐入雨雾中。在上海家里洗完算是晾干了的衣物,拿回北京来一摸,竟分明还有潮气在,打开包裹,便瞬息消散无踪。

在苏州匆匆两日,碰到开出租车的女司机都是肤白声娇的美人。国营面馆里的服务员也是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听说要找地方洗手,便回身往厨房里端出一盆水来。在旧城的大街小巷里晃荡,没有凭吊古吴繁华旧迹的机会,倒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小时候。街上没那么多车,大兴土木的施工全在城外。玄妙观前的大殿早早关门,小孩子却能从栏杆下面钻进去,在殿前成群玩耍,大人便负手欣然在外面等。从原先阊门所在的位置,沿山塘街一直走到虎丘,过山门而不入,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前一天傍晚在拙政园,转过一片回廊赫然看到夕阳下云岩寺塔的庞大剪影。

下次再去,记得要买采芝斋的玫瑰粽子糖。

hb上星期回芝加哥了,日子便过得异常缓慢。与这缓慢流逝的时间相对比,每天能够完成的工作更是少得可怜。

可是回来之前分明有满满的斗志要做各种事情的。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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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1

初夏,台灣 4

台南城南門街西側,有保存極為完整的孔廟和府學,其格局就如方志卷首的府城圖一般,方正端凝,格局劃一。翻開有清一代的各地府志,大概到處都能見到相似的府學,門口也都有滿漢合璧的文武官員下馬碑。繼續向北去,一幢精緻的紅磚建築便是日治時期的官府,如今加以改造,變成了國立文學館,免費向公眾開放,地下且設有圖書室。我們去的那天,正好有一個關於三毛的特展,非常好。和陳平一生深厚的大陸情結相對照,另外一個重要的展區則著重紹介原住民、台語及客家語文學活動。放在一起看,頗為感慨。


孔廟門口的下馬碑~

每一個時代,都在這裡留下自己的遺跡。但赤崁城和總督府不再是宗主國權力的象徵,孔廟與府學也非復當年立身出世、進京做官的跳板。就連白崇禧為安民而造訪題聯的延平郡王祠,也都和以上那些建築一起,安安靜靜地看著天后宮的熱鬧香火,以及一茶一飯、生老病死的人間世。

這樣不是也很好嗎?天沒有那麼高,海那邊也不再有一個皇帝。

只是棲身在同一片鄉土上的人,怎麼又要爭著分出個親疏遠近。

回到台北,走之前最後一天早上,去了總統府門前的二二八紀念公園。旁邊庭院裡有一個迴廊,上面是所能找到的“二、二八”殉難者的黑白照片,有新選出的地方領袖,有販夫走卒,有幼女老翁,還有數百名形貌未具的死者,以基隆、台北、高雄死傷最為慘重。


而在這迴廊近旁,便有三兩市民,在舖滿卵石的健身步道上早鍛鍊。當一段記憶變成可見可觸的城市地標,人們便與它相忘於江湖。而愈有人想要它消弭於無形的東西,那無可寄託的想望反而愈熱烈。

朱天心是經歷了反攻神話的破滅,又冷眼旁觀另一個建國神話取而代之的人。在《古都》的行文中,她讓中年的女主人公假裝異國遊客重返台北,掘開深埋的歷史記憶,一草一木都關情。那桃花源裡的男女老少,怎麼能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我卻有點羨慕他們可以慢慢忘記。好像每一代人,都終究還是有機會還清以前的債,拍拍胸口重新來過似的。

在重新梳理過一遍旅程之後,我也仍然很難回答“台灣怎麼樣”這個問題。像任何一個你聽聞太久卻從未涉足的地方一樣,到過之後,纔會明白自己先前的臆斷,和真實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所需要面對的複雜選擇相比,簡直一點也不重要。


盛開的鳳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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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窗外是北京近郊一重又一重的遠山。近日天氣晴好,只是一味燥熱,走到樹蔭下便得解救。出門坐車,車窗裡吹進來的大風啪啦啪啦地響,公車司機閃轉騰挪的本事一如既往,如馭烈馬背。

明天又要下江南了,一週後回來。且先歸結在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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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1

初夏,台灣 3

在台北淹留幾日,手頭也漸漸拮据起來。碰到的所有人都跟我們說台南的小吃比台北更好,雖然頗難想像更好的去處,還是打點行裝,跳上了南去的縱貫線火車。

台鐵有好幾種列車,按速度從高到低分別是自強號、莒光號(是取“勿忘在莒”之義?)等等,最慢的是每站都停的區間車。近期落成的高鐵,速度比自強號還要快一倍,到台南只要兩個小時,但價錢也貴一倍。我們最後還是決定乘四小時的自強號。那天雲破日出,列車穿過遍野綠樹的群山、一畦畦碧綠的稻田,間或看到城鎮。車過新竹左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瞥見西面海洋的波光。鼓浪嶼就在對面吧。

和日本很像的是,等車的月台上會標出具體每節車廂停靠的位置,以便提前排隊等候;車站也同樣發賣火車便當。至於自由席(不劃位)、指定席這樣的說法也都耳熟得很。中途停靠的站台上經常可以看到校服打扮的學生,等區間車回家。可惜這次時間不夠,東岸又有颱風過境,沒能乘車環島一週。


台南毗鄰台江入海口的地區,曾經是天然良港,荷蘭人初到美麗島,在這裡築了 互為犄角的兩座城──今天處於台南市中心的赤崁城與水邊的熱蘭遮城(Fort Zeelandia)。鄭成功1662年渡海時,先從港灣北側的鹿耳門登陸,抄後路先攻下較為薄弱的赤崁城,再圍困熱蘭遮城九個月之久,荷人揆一終於率眾投降,熱蘭遮城改名為安平堡。今天該合約的原件仍保存在荷蘭,複製品則在台南陳列,細讀約定各條目甚有趣味。


後來施琅攻破鄭氏,清朝在台灣設府,台南便作了府城,屬福建省,有“一府二鹿(港)三艋舺(台北萬華)”之說。直至十九世紀,台江口淤塞,貿易中心才永久性北移;但府城也得以因此基本上保持了原有的規模,從南門到西門,步行也不過半個多小時光景。我們租了自行車,從城裡騎到安平古堡遺跡,烈日下眺望台江入海口,回到旅館人都曬花了(是真的花哦,黑黑白白像熊貓)。

說到旅館,我們居然找到價錢比台北青年旅舍雙人房還要便宜的四星酒店標準間--只是陳設老舊些,但有很美好的二十四小時播放老歌及古典樂的內部電台。安頓下後馬上出去覓食,經人指點找到市中心一處名為“南方公園”的露天夜市,吃到蝦捲、麵線、一種名為“棺材板”的名小吃,還有極好的木瓜牛奶和珍珠奶茶。街頭巷尾的機車比台北還要多,但略微的雜亂反而讓人覺得更可親近。熱帶夜空下,到處是打扮清涼的男女老少一邊吃喝一邊用鄉音熱烈地交談,讓我想起當年在成都街頭喝冰啤涮麻辣火鍋的場面。次日更是秉持“餓了就吃,嘗一口就走”的原則,一天大概吃了五種不同的食物,最後以一杯精彩的芋泥刨冰收尾,心滿意足。

我們在旁邊街上的茶店嘗到梨山和阿里山的高山茶、還有著名的金萱,唇齒間好一會兒都還有餘香,捨不得再吃東西打破它,就沿著街亂走,走到入夜。古老的赤崁樓下燈火通明,有樂隊演出,幾個年輕人交替唱著國語和台語歌,最后是“戀曲1980”和“戀曲1990”。街對面的日本料理飯館,露天擺開桌子賣烤串,食客們便坐在樹蔭下吃,也不顧忌偶爾飄過的幾點雨。街頭極常見狗與貓,還有人把狗帶在機車上呼嘯而過。最後一天早上,在旅館對面的通宵點心舖喝著濃濃的豆漿,看著古舊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真的有點捨不得走了。

手頭還留著那天晚上赤崁樓演唱會的歌單。裡面有首台語歌《寶島四季謠》,是一個姑娘的薩克斯風獨奏,下面的觀眾似乎都會唱,歌詞很有趣:

“夏天時驕陽照著碧潭邊 橋影搖來又搖去
水面砂美人魚 笑聲鬥人意 小舟洩出戀歌詩 飄飄飛上天
“秋天時芎蕉園邊秋蟬啼 黃葉落地聲輕微
姑娘伴哥笑嘻嘻 割著望冬米 水牛表示怨妒意 踏入去水池”

(是說水牛把小伙子頂下水池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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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11

初夏,台灣 2

那天晚上在台北車站東門,機場巴士下車處等hb來。兩邊都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只說好了不見不散地在那裡等。昏暗的路燈下溽熱非常,只有旁邊的通風口呼啦啦地把車站裡略涼而熟透的空氣吹出來。事後想想,完全沒有計劃萬一等不到怎麼辦。但他確實出現在下一班車到達後──遊戲又打通一關。

兩個人結伴同行,便多少要考慮對方的興趣和時間安排。後面幾天裡白天他開會,我便四處遊逛或宅在旅館倒時差,晚上再商量去處。於是我便先於他去了台北故宮(陽明山麓一簾煙雨,蔣公造像面對著圖書館拄杖微笑,好像並沒有甚麼心事),他也自己晨跑跑遍了圓山(中間迷了路繞了很遠,回旅店發現我還沒起)。抽空見了好幾位台大和中研院的師友同學,被hb說是比他正經來開會的還忙。某日傍晚,和C兄從南港驅車入城、接上hb,直上陽明山道,繞到中國文化大學校園的後山去看台北夜景。晚風吹得衣衫獵獵作響,黝黑的山體,離滿地繁星般的城市那樣近。後來才知道三毛在此唸過書,也曾任教數年,在從沙漠歸來、愛人夭逝之後。

傍晚經常有一場不大不小的雨落地,晚間便涼爽濕潤,好像可以不停步地穿過大街小巷走下去。結婚週年的夜晚在士林夜市平靜度過,捧著一包鹵味、一根玉米很滿足地回來。另一日晚間,Y兩人帶我們去了一家晉江街小巷裡的客家館子,種種新奇的菜色如苦瓜炒鹹蛋、茶油拌面、梹榔花、橙子醬白切雞,每一道都聞所未聞且一嘗傾心,另有一種叫做“過貓”的綠色蕨類涼拌極鮮美。之後一邊贊歎,一邊沿著和平路拐進師大校園,鑽出貼滿社團活動海報的行人步道,便到了傳說中的師大夜市。可憐我們兩個空有眼饞,胃卻已經被客家美食填滿,只好留待下次了。

也有時候走很長的路去找尋一家豆花店,卻發現週日上午都不開張;或者深夜造訪紫藤廬茶舍,明知道時間太晚來不及坐下好好喝茶。歌裡面西門町的天橋已經不復存在。牯嶺街竟然就在某次歇腳的青年旅社後面。國父紀念堂的屋簷下都是中學生在排演街舞。凱達格蘭道上週日一早在舉辦Nike贊助的女子慢跑比賽,很多姑娘就在街對面的北一女中進進出出。有或沒有預設,總之一切都不會以完全符合想像的方式出現;但過後便覺得本該如此。

忠孝東路走九遍,原來是不用多思量便可以做到的事。


台北故宮


總統府門口


附近步道上還真有一隻“台灣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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