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12

赫伊津哈《中世纪的秋天》荷兰文初版原序选译


在大多数情形下,人们关注历史总是被新事物的出现所吸引。我们想知道那些即将大放异彩的新思想与新事物是如何从无到有的,而我们看待过去时代的眼光也就取决于它为「將來」做了多少铺垫。研究中世纪的学者们曾多么热切地找寻近代文化的最初萌芽,以至于整个中世纪的思想史读起来就像文艺复兴的序曲。在这个曾被认为是僵死的时代里,我们处处看到蓬勃的新生--它们都会在未来开花结果吧。但是,在我们寻找新事物起源的过程中,不要忘记的是,在历史上和在自然中一样,衰亡与新生总是接踵而至的。旧思想的形式在衰竭,与此同时,同一片土壤里,新的作物正含苞欲放。

这本书试图考察十四至十五世纪的历史,不是把它看作宣告文艺复兴到来的前奏,而是中世纪的尽头。中世纪思想文化这棵大树,已经枝繁叶茂,结满了累累果实,到了过于成熟的地步。那活着的思想内核,被茂密丛生的古老形式(form)所掩蔽,逐渐干枯僵硬--这就是我将要在后面的篇幅中讲述的内容。在写作此文的过程中,我曾在暮色中训练自己的眼力:被夕阳染得血红的天空,几朵黯淡层云,泛着喑哑的古铜光泽。现在我不禁怀疑,如果当时我的凝视再在夜空中逗留得长一些,那些混浊的颜色是否会逐渐变得清朗起来?又或许是我的叙述给那幅景象加上了颜色与轮廓,结果让它显得沉静起来,不那么阴郁了?无论如何,一个习惯于俯瞰过去的人,他的工作总会轻易地被死亡的阴影蒙上一层过重的色调,以至于一切都显得破败枯萎。

我开始着手这一研究,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范·艾克(van Eyck)和他的追随者的画作,是产生于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背景。勃艮第社会是我主要着眼的对象:就像十四世纪的意大利社会一样,它似乎可以被看作一个文明的缩影。因此我原本拟就的标题是《勃艮第的世纪》。但是,当我把视线逐渐放远,也就必须放弃一些限制。⋯⋯

⋯⋯在那些所有我想读的材料面前,我所真正研究过的那些显得多么微薄呀!我又多么想要能在这些材料的基础上,讲一些文化传统演进的故事,同时再比较一些其他类型的文化传统啊!但是,在所有的史学家里,我选择了Froissart和Chastellain;在诗人中选择了Eustache Deschamps,在神学家中间选择了Jean de Gerson和Denis the Carthusian,画家中选择了Jan van Eyck--我的选择不仅是局限于材料,更重要的是由于他们作品的丰富性和表达的迫切性:这些构成了他们所处时代的最杰出的写照。

我所用作证据的,是生活与思想的外在形式。而历史学研究的任务,不就正是从形式中捕捉至关重要的内涵吗?

(根据Payton & Mammitzsch在1996年出版的英译本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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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12

景物描寫II

夏時制結束後,下午四點鐘太阳就落山,於是無論這一天有否好好工作,都會在暮色四合時感到哀傷。同時商店櫥窗開始換上節日的裝飾,自然也是為了吸引人們消費,於是自外于消費社會的貧窮和流離者的沈默也變得更加刺目。大概我永遠不會是一個能夠畫圖的人了,但最近常常沒來由地覺得,秋冬要比春夏更容易入畫。人的表情更遲滯,衣裝更鮮明厚重,草木的輪廓也清晰。每年總是對這個時節的感受記憶特別深刻,而春夏之際總是一片混沌。今年在颶風和初雪之後,是連續的若干天好天氣。於是不知不覺中,十一月便也能望見底。

最近發生了若干重大的變化。hb開始了新工作,我也成為他們實驗室的常客。家裡多了兩隻活潑的黑白小貓,於是每天進進出出都多了不少牽念。好像博士生頭兩年是過得最「輕」的時候,由於沒處疏解而形諸文字的話也最多。如今有了若干固定的出口--關於研究的閒話,不如轉化成認真的工作;關於工作的閒話,不如找朋友聊天說掉;關於人事往還的感慨?也許在社交網絡上一句話就夠了吧。於是生活實際上越來越著實和有趣,卻不能以對等的熱情表達出來。

其實就算現在,也沒有一定要說什麼話。只是天色已經暗下來,翻以前的日誌,才發現哪怕再辭不達意,也能捕捉到一部分重要的真實。

最近喜歡的描寫有:「倉庚於飛,熠耀其羽。之子於歸,皇駁(黃白)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

想想看,黃白色的花馬!

還有Levi-Strauss筆下的海豚群黝黑脊背、堇色與粉紅色的鸚鵡螺、赤道上膠著不動的氣團。海天交界處烏雲密佈,天的顏色比海還要深。

好的描寫本身和描寫涉及的技巧與知識,都能夠給人帶來多少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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