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6/17

译后记_The Invention of Nature

去年休产假期间翻译的书最近出版了。豆瓣链接在这里

手头的几本样书,分别寄给了在北美的师友,又请家人代寄给中学、大学的几位老师。与学术专著相比,这样的popular non-fiction或许更能带给他们一些愉悦。

在漫漫的长夜中摸索前行。始终相信的是,自然哲学亦即是政治哲学。讨论真/实(truth / fact)与世界的关系,终将影响人对善与美的判断。

因此每当看到又有新的短评、书评或摘抄出现,无论观点是否赞同,都觉得很开心。也许比专著的读者群还能再广一些。

以下是今年夏天校稿后写的译后记,留此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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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后记

大自然如何能被人类--更何况是某位单枪匹马的历史人物--所“发明”?翻阅至此,读者心中想已有了答案。本书作者Andrea Wulf以“自然”命题来追溯传主亚历山大 冯 洪堡的一生,是为了说明,我们今天众所周知的某些自然观念并非古来有之,而是拜近代以降全球范围内若干重大学术突破所赐。普鲁士贵族青年洪堡如何踏上美洲之旅、又如何将美洲给予他的影响诉诸文字与图像,进而成为左右世界科技文明进程的伟大人物,便是这自然观变迁史的重要篇章。

认为自然是一个庞大的有机整体,天地人环环相扣,相互影响,是洪堡学术的根基所在,这对于熟悉天人合一世界观的中文读者而言或许并不陌生。然而这部传记最为杰出的贡献,则在于通过广泛而深入的档案和文献研究,为我们重现出当时的历史场景,启发我们思考某种自然观如何在历史进程中与其他观念争锋,又如何在具体的情境中生发出个人及社会行动。作者反复强调,今日重温洪堡众多预言式的洞见,是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仍难以维系脆弱的平衡。在当今对抗气候变化、环境灾害频发的大背景下,洪堡的经历或许对中国的未来具有启示意义。

我尤其希望读者留意两点:一是科学研究与其它知识及艺术形式之间相互交融,可以在歌德、洪堡、梭罗等人的生涯中找到例证。二是科学与政治、经济的互动,知识的共和国试图超越语言与国境的障碍,却也与地缘乃至全球政治紧密相关。如果不是拿破仑发起征服欧洲的战役,洪堡也许不会取道西班牙前往美洲;但玻利瓦尔通过与洪堡的交游而立下复国的志向,却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当大英帝国的亚洲版图对洪堡紧闭大门,俄国的西伯利亚大道却向他开敞,使得他能够一诣中俄边境,成为大清朝命官的客人。今天,科学的专门化程度固然日益深入,但最新的科学进展仍然激发着人们的想象力;从洪堡的时代开始奠定的科学世界格局,正在翻开新的一页。

我必须感谢家人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后浪责任编辑的大力协助。翻译这本书的初衷是对洪堡兄弟的事迹加深了解。然而这并不止是一个人的传记,毋宁说是一组涵盖十八世纪后期至十九世纪中叶乃至末叶的人物群像。从歌德、康德到居维叶、盖伊-吕萨克,从班克斯到达尔文,从杰弗逊到爱默生、梭罗、马什与缪尔(或许可以加上二十世纪的蕾切尔 卡森),以及不那么知名的人物比如邦普兰、蒙福法尔和卡罗琳娜 冯 洪堡,都在洪堡的世界里粉墨登场。今天读到洪堡的故事,我们明天或许可以通过实地考察、感受、书写和身体力行,来续写新的篇章。用洪堡的话来说:“人必须向往善和崇高、伟大的事物,……其余的则交给命运。“

2017.6.12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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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17

学圃记_秋

立秋之后,整个八月天气都意外地凉。一场场雨下过去,就可以望见九月。我的西红柿因为种得晚,从六月种子撒下去,发芽长大,两个月后已有半人多高,挂满了果实,却迟迟不能够成熟。转到九月初开学后,果然天气开始回暖,借着夏天最后的一周烈日,终于有青果披上一抹微红。晒饱阳光的果子触手温热,十分香甜。前前后后大概一共摘了三四十个。

西红柿的性子不等人,往往果实一旦熟透,枝条便已经枯萎发黑。看邻居家无人照料的cherry tomato,枯瘦的茎叶,枝端成串的红珊瑚珠般的果实,一碰就掉下来,落在地上便迸溅出汁水。盛夏末尾,还未收获就已开始凋零。

豆角倒是收了一茬又一茬,每个星期摘两次,有时候自己吃,有时候送人,直到九月底十月初都还有。因为懒,买的是成丛生长的品种,不用搭棚(也不能豆棚闲话),每次摘豆子的时候却要蹲下来,常常被蚊子咬得落荒而逃。

秋天长成的还有六月种下去的胡萝卜,后来很喜欢带小兔去拔,拔出来有的是橙色,有的深红色,有的浅黄白色,切成丁炒饭很漂亮。被丢弃的萝卜苗上面后来爬下来一种花青虫,被生物学家收起来拿到实验室去了;听研究昆虫的同事说是黑燕尾蝶,又喜滋滋拿回家养,买了香芹(parsley)来喂,萝卜苗也吃得很香。于是在学圃之余,又全家一起见证了小虫变成大虫,弓起背来吐出一道细丝把自己拴在树枝上,然后蜕皮成茧的过程。前后一共捉到过两只同样的幼虫,一只成茧后不幸被寄生虫感染夭折,另一只静静沉睡了两三个星期后,忽然在一个雾气腾腾的早晨破茧而出,展开黑底花斑美丽的翅膀。我那天刚好去纽约办事,去程火车上收到生物学家打来的紧急电话,办完事连忙回来,赶上蝴蝶翅膀已经变硬,一起在楼下把它放飞。仰望一双翩跹的翅膀,消失在万里云罗深处,既为它欢喜,又不舍。

有一位大姐,美国人,也在这个园子种菜,春天从某个店里买下来一种“亚洲瓜”,还辛苦给它搭了架子。没想到一夏天过后,藤爬了老高,只结出一个钟形的果实,并且越长越大,眼看已有两尺多长,表面生了尖毛,还盖了一层白霜,她以为碰上了怪物。她来菜地清理,已经将根挖出来,正好迎面碰上我,便问我是否认识。我说让我切开来看一看。抱着妖怪瓜回家,擦去白霜,切开一看,可不就是我们上好的大冬瓜!

十月末最后收获的,是八月初西葫芦暴卒之后种下去的白萝卜。和小红萝卜相似,耐冷,也不需要太多照顾,两个月后,青翠的萝卜缨子就长成一环一环美丽的放射图案。因为地翻得不够细,萝卜本身并没有长得很长,但纹理颇为细腻。煮了一回汤,又把其余的切成条用白醋和糖腌渍起来。萝卜缨子洗净晾干,切碎了加盐再腌几个小时,攥掉水,拌醋、香油,就是下饭的小菜,有雪里蕻的风味。所以万事万物,经过自己的手,居然也就都不辜负当时播种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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