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0/22

最好的工作

这个暑假,本来以为可以做成的事儿不少,但是最后踉踉跄跄,只做完了一样。

也许应该反思的是,下次告诉自己,能做完一样已经很不错。

这个夏天,从公共图书馆借dvd和小兔一起看了好几部宫崎骏/吉卜力工作室的动画片。

《猫的报恩》(2002)

《侧耳倾听》(1995)

《风之谷》(1984)

《天空之城》(1988)

《悬崖上的金鱼姬》(2008)

《红猪》(1992)

《平成狸合战》(1994)

《借东西的小人艾丽缇》(2010)

三个月里看了八部电影,不算少了吧?小兔最喜欢的,似乎是《风之谷》。(这次看下来,我最喜欢的竟然是《红猪》,再往下是《平成狸合战》。)

再加上此前看过的比较有名的几部,基本上重温和拓展了自己青年时代的动画记忆。也对于一个人(宫崎骏)和奠定一类体裁与风格的团队,在长达二三十年的时间内所能实现的作品输出,有了比较切近的体察。

想起去年和不少人谈,反复听到的一句话都是:对职业所在地的选择,最重要的是考虑在哪里能让你做出最好的工作(where you can do your best work)。

出生于1941年的宫崎骏,在四十岁时,开始连载自己的漫画《风之谷》,并在三年后完成了这部伟大的动画电影长片。

是什么支撑着一个人,在做完一个如此宏大精致的作品之后,没有止步不前,而是去继续探索新的境界?他/她怎样去面对自身创造力枯竭的恐惧?如何保持四十岁之后的身体和精神能够支持长时间注意力集中的案头工作?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和别人惊讶于“居然还可以这样”?

这些问题,也许我二十岁、甚至三十岁时会不屑一顾地想,“当然应该如此下去”,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但是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能够如此持久弥新的工作,有多么难得。又是为什么,十个怀着相似志向的年轻人当中,最后无论境遇好坏,也不一定有一个能够实现自己当初预期的理想。在看似风光的“工作”中,内心忧郁、束手束脚地老去。

什么是最好的工作?不一定是按照某些外在的标准可以预先评判的。但它一定要是能够让自己感到惊奇的,并且是在前一个作品基础上无法预判的。以此,也可以看出上面的几部电影里,中上之作与上上之作的区别。

所以,也许无法预判在哪里会做出“自己最好的工作”。更重要的,只是不要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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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22

谁杀死了維吉尼亞·伍尔夫

答应自己,每周二无论如何来这里写一点东西。那么就接着上周写。

大概是三四周之前,偶然在家附近的Little Free Library(用来交换闲置图书的小木房子)看到莱纳德·伍尔夫传记第四册,<Downhill all the way>——这个标题怎么翻译好呢,《日薄西山》,还是《每况愈下》?这本书讲述的是一战到二战之间的二十年,也就是莱纳德和维吉尼亚人生四十到六十岁之间的二十年。能够想见的,是描写知识分子如何在一战的惨痛经历后,又旋即眼看着法西斯主义在欧洲蔓延,导致大战再次爆发,可不是《每况愈下》吗。正好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在外面闲逛,就顺手拿起来读,没想到如此好看。

没有时间展开写。只说一说,莱纳德的叙述如何让我重新认识了维吉尼亚·伍尔夫。之前在豆瓣写过,《奥兰多》是对我二十几岁的博士班生活影响颇深的一本小说;而2020年疫情期间,也是在小图书馆捡到的一本《到灯塔去》,感觉是非常合适三十几岁人生的一个叙述,唯一意难平的是中段之后的结局。

2003年拍成电影的《时时刻刻》里,妮可基德曼扮演的弗吉尼亚,因为想要从郊区搬回伦敦而和丈夫莱纳德大吵;然后在回到乡下生活后,莫名其妙地走进水里自杀,桥头的行人兀自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原著和电影更是将弗吉尼亚之死与美国六十年代家庭主妇和九十年代城市新女性的自我觉醒作为三段平行的故事加以串联,好像三段人生是女性不再为了别人而活的平行注脚,而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成为她们心灵相通的秘密。

然而电影避而不谈的,是弗吉尼亚从创作《达洛维夫人》(1924-25)到自沉于乡间住宅附近的河流(1941)之间,足足度过了十六年精彩的人生。事实上,她的大部分传世之作,包括六七部完整的中篇小说和若干部短篇小说结集,以及在报刊上发表的书评和杂文,几乎以每一两年一部的速度问世。这部让妮可获得奥斯卡影后的电影更回避了一个重要事实:弗吉尼亚和莱纳德之所以再次避居乡下,难道不是因为1939年二战全面爆发之后纳粹德国对伦敦的地毯式轰炸?即使是在战争最艰难、最绝望的1940年,维吉尼亚仍坚持完成了一部传记和最后一部小说,<Between the Acts>。哪怕在她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小镇,也时刻有轰炸机飞过,而绝非电影中呈现的那样岁月静好。

(我在网上找了很多关于《时时刻刻》的评论,都是一片褒扬之辞,只有一位女性影评人写了中肯的批评。这是资本的力量吗?)

那么,是谁杀死了维吉尼亚?在莱纳德的记述中,维吉尼亚的精神疾患是一个两个人共同缠斗多年的死结。每次完成一部小说,“如同母亲需要斩断脐带与婴儿分离”,维吉尼亚都会陷入极度的抑郁和焦虑,经常会触发几星期甚至几个月的精神危机,不眠不休,唯有通过卧床静养才能慢慢恢复。然而在极度敏感同时,她性格中又存在极其倔强的一面,一旦摆脱抑郁的控制,便立刻投入到下一部作品的创作当中,并且律己极严。夫妇二人每天早饭后便各自开始案头工作,到下午一点钟吃中饭后,下午散步、种花、或者处理自己创办和经营的霍加斯出版社(Hogarth Press)相关事宜,包括动手排版、印刷、装订、邮寄订单。1924年,正是在维吉尼亚的健康状况经过一段疗养而趋于稳定后,两个人共同商定从郊区搬到伦敦布卢姆斯伯里的公寓的,又何来电影中在火车站大吵的狗血桥段。

二战爆发后,身为犹太人后代的莱纳德曾经和维吉尼亚商定,如果英国被纳粹攻陷,两个人就相携在库房中服毒自尽。维吉尼亚是想要活下去的,哪怕再有十年的时间。但几个月后,工作的劳累似乎先将她的精神击垮了。莱纳德在无法前往伦敦求医的情况下,找到居住在附近的医生朋友商议,艰难地做出了不立即将她送往精神病院看管的决定。两天后,年近六十岁的维吉尼亚不告而别,永远消失在田野中。

在给莱纳德的遗书最后,维吉尼亚写道:“不可能有比我们更幸福的两个人了。”

请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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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6/22

旅行的意义


突然决定更新,在一个已经没有人看博客的时代。但时间不等人,总要给未来的自己留下点见证,并且,也许,不是没有inter-subjective(主体之间)意义的。

上周去落基山国家公园休假,总计离家四天三夜。

第一天,对Boulder的初印象是一个小型伯克利,已经漫溢的士绅化气息和飞涨的房价,然而城市中心却越来越不宜居。本来应具有中亚特色的茶馆,给客人展示的也是白人嬉皮士风格且价格昂贵的“亚洲”拼盘。

第二天进山,随着气温下落,心情也跟着沉潜,把白人嬉皮风甩在身后。沿着百年前开辟的进山公路盘绕到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山顶,六岁半的小兔已经比我步履轻捷,走上最后一段坡路并不觉累。午后出山的路上开始落雨,姗姗的松林静默不语。傍晚宿Estes Park,这个以旅游业肇始的小城竟然比想象中的朴实和有趣,旅馆后院居然保留了我们童年时代的铁皮火箭等攀爬玩具,还有给客人免费提供的烧烤炉。查到一家饭馆,位于上世纪初兴建于此的豪华酒店Stanley Hotel(也曾是肺结核患者康复疗养的所在)院内,却令人惊讶的价格平实又好吃。另遇见四五只翅羽青蓝色的大喜鹊。

第三天晨起,在酒店后面的人工湖Estes Lake租了一条小船,划桨的感觉比去年又有进境,不到一个小时从湖的东北角划到西岸,望着湖中的沙洲上水鸟翔集。中午再次进山,从公园东南角的wild basin (野人盆地?)入口走进去,开始体力一般,未曾想最后竟走到了4.3公里深处看到了Ouzel瀑布。好在一路上的坡道爬升不高,几乎全程是追随着一条山涧中的小溪上上下下,溪水清澈奔涌,阳光时隐时现,最后回程时落了几点雨,好在旋即天晴。晚上住在国家公园南面的小镇尼德兰(Nederland),这是一个两道山脉之间由于十九世纪末淘金热而建立的“低地”聚落,现今主要接待从Boulder出来消遣的游客。

第四天,在尼德兰镇上的咖啡馆吃早饭,注意到旁边院落里种着不少饱满明艳的大丽花,而且用种番茄的铁丝笼子护持着。镇东面是一个用作水库的小湖,湖边的儿童游乐场未见其他游客,倒是不时有人遛狗经过,或是戴着帽子来钓鱼。行前最后满足了小兔去坐旋转木马的心愿,据说一位越战老兵退役后隐居在这里,用自己手工雕刻的形态各异的动物修缮好了这座一百年历史的旋转木马,取名为“幸福”(Carousel of Happiness)。另外,木马开动时演奏的音乐也是由机械装置驱动的风琴和打击乐组成的。一路向东出山,接近正午时,回到烈日当空如同火星地貌的丹佛机场。傍晚日落前,航班准时抵达中西部小城,扑面而来温热而略带清凉的晚风,竟然也有几分回家的感动。

旅行中大致翻完了莱纳德·伍尔夫自传第四册。有空再记一些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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