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09

几张画

最近光顾着码字了,今天贴一点图吧。最近中国美术馆有建国六十年美术作品展,某日路过,进去转了一圈,记下几幅有印象的。
胡胜骑,《为了忘却的记忆》,绘于1999年。


刘昌明,《一个教师的工作台》,绘于1989年。


阳太阳,《雨》,1954年。


萧淑芳,《丁香花》,1953年。萧是吴作人的夫人。


大部分作品都一望而可知大抵作于几十年代。这几幅算是比较不那么随大流的。懂画的同学们请自由发言。。

照例在美术馆的侧廊盘桓片刻。那高高大大的回廊,旁边种着竹子,过堂风一吹,是此地永远的美好回忆。据说国家美术馆将来要迁到奥运村附近更大的新馆,希望老馆不至于就此荒废。像国图搬到白石桥之后,原来文津街的老房子留作古籍部才好。

今天七月初七。刚读完《蒙元入侵前夜中国的日常生活》,不禁想若能在杭州过七夕多好。望普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

p.s. 标题图是颐和园的荷花。因为懒得调代码,于是就把blog题目挡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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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5/09

两本书

最近被迫继续赋闲。眼看开学在即,而课业荒废已久,于心不安之际,倒是耐下性子来慢慢看了一些暑假买的书。

八月中重回博雅堂,一眼就看见魏老师曾经提及的《清以来的疾病、医疗和卫生:以社会文化史为视角的探索》,南开大学社会史中心余新忠老师主编。这书里的内容以2006年在南开的某疾病医疗社会史会议论文为主,另邀稿若干而成。所有这些作者都可算是我的同行先辈,因此若说我将来要做的东西和这本书里的大致相近,应该也八九不离十。


近年来,把西化等同于现代化、或把西方式的现代化等同于全人类共同归宿的观念在学术界四面楚歌,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致力于找寻不同于西欧北美的“另类”现代化模式。对医疗史来说,现代公共卫生制度和现代西医传入东亚的过程,也开始受到更多关注。有人注意到,在十九世纪传入中国的西医与今天人们心目中的西医相比,无论是医理还是治疗手段上都存在天壤之别,因此对于晚清人眼里的西医传教士,需根据当时的实际史料重新考量。还有学者仔细研究从清末新政开始的中国城市公共卫生建设史,看从西欧产生的卫生观念和制度如何改头换面,在东亚落地生根。从医理、药理方面探讨清末民初医家对中西医会通的论著也不在少数。今年出版的这本论文集,其实并算不上太新的点子,不如说是先请若干资深学者对十年以来的研究工作略作总结,再加上年轻学者的一批摹仿与回应之作为多。

在书里读到若干与我之前想过的问题暗合的论述。比如梁其姿开篇即提出向中国前现代的历史中去梳理中国本身的历史脉络,以期寻找东亚“近代性”(或者说现代性)的意义。但梁认为明清时代的制度和医学创新均与中央政府无关,须把目光转向地方史,是我不能完全赞同的。又比如杨念群一直感兴趣的话题,现代医学对个人身体的控制如何转化为实际操作层面上的现代政治,其实可以顺着相似的思路往明清时期去推(“现代”不“现代”可以暂时撇开),再往回看它如何与民国政治体制相衔接。蒋竹山关于清代人参贸易垄断和江南士绅对人参的消费文化的文章是闻名已久的了,不知道上学期认识的韩国博士后姐姐是否还打算继续从朝鲜史的角度来把这个话题写一写。

恼人的是总觉得这个集子里的文章不够好看,除了少数几篇例外,都堆砌史料,味同嚼蜡,几乎看标题就知道他全篇的论点何在了。辛辛苦苦做半天学问,并不是为了说明“十九世纪西医亦有吸收中医观点”或“清末新政为后来北平城公共卫生建设做了不少好事”这样的结论就可以止步了的。最近读的史学好文章,无论是哪国文字,几乎都是研究古代史的。简直要以此作为自己兴趣向古代史转移的借口了。另外中国近代史尤其和书面语言的剧变紧密勾连,从民初开始的史料,半文不白,文章就开始粗恶芜杂起来,比满清地方官的奏折还要难看。49年以后政府文件的官样文章更不要提了。读史料都找不到一点新鲜感和美感的话,可不是大麻烦么。(我觉得我的这个想法很不对头,拿出来大家批判吧⋯⋯)

与这书形成对照的是另一本,费振钟《中国人的身体与疾病——医学的修辞及叙事》。费振钟先生何许人之前并没听说过,似乎不是史学科班出身,看作者简介里写过题为《为什么需要狐狸》这样的书,不由得心生好感。翻开一看果然不是学术书,没有脚注(关于footnote的感想改天再写)。可最大的好处是语言生动好看,即便有几分野气,几分掉书袋的呆气,还有若干脱落不通的欧化词语散落在这里那里,都无伤大局。

全书分六章,按时间顺序,从《黄帝内经》说到“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借用了颇多Charlotte Furth《繁盛之阴》的观点、话题甚至结构(也有一章专论明清江南医学,一章专论宋代儒医,一章专论妇人科),让我一开始颇为疑惑,读下去却每每能翻出新意,不被国外理论所拘束。例如讲宋代医学转型的一章,就从赵光义对技术专家的偏爱讲起,引出《太平圣惠方》的成书内幕,继而接上北宋士人中“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风气,以及苏轼结交医人、给自己和别人乱开方子的逸事,再讲到新儒学让知识分子都去格物致知,会念书的人就能学治病,最后才归结到朱丹溪这样大器晚成的儒医。虽然回头想想,整个叙事中存在不少引证和论理上的漏洞可以攻击,但史实大体准确,故事讲得也聪明,读起来不知道比枯燥的论文好看多少倍。说起来这本书也同样有虎头蛇尾之嫌。讲到作者熟悉的明清士人,就有点收笔不住,这个人也想写,那件事也不能不提,结果一章分成支离破碎的七个单篇,未免可惜。

归结起来,还是不能不时刻警醒自己,写史终究是写故事,而且是写给人看的故事。想好的意思一旦落笔,就要能见得人,就得负责任。古人言治大国如烹小鲜,今人治学文章,何尝不该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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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09

凉风至,寒蟬鳴

秋三月,此謂容平。天氣以急,地氣以明。早臥早起,與雞俱興。使志安寧,以緩秋刑。收斂神氣,使秋氣平,無外其志,使肺氣清,此秋氣之應,養收之道也。

立秋之節,涼風至。又五日,白露降。又五日,寒蟬鳴。
次處暑氣,鷹乃祭鳥。又五日,天地始肅。又五日,禾乃登。
白露之節,鴻雁來。又五日,玄鳥歸。又五日,群鳥養羞。
次秋分氣,雷始收聲。又五日,蟄蟲培戶。又五日,水始涸。
寒露之節,鴻雁來賓。又五日,爵入大水,化為蛤。又五日,菊有黃華。
次霜降氣,豺乃祭獸。又五日,草木黃落。又五日,蟄蟲咸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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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2/09

[无剧透]1Q84读后

头一次听说村上春树的新作《1Q84》是在六月中旬,初来乍到撞进了日本桥附近的丸善书店。宣传广告铺天盖地,说第一卷已售罄,正在紧急加印云云。后来便注意到这书持续热销,俨然成为日本书界今夏的最大话题作。七月底临行前买下一套,打算在中文版发售之前读完,以满足抢在大多数人之先的小小虚荣。

村上作品在英语圈里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要深些。大学日语课学到第二年下学期,便安排阅读村上的超短篇小说原文,《夜半蜘蛛猴》之类。这次在日本一起学语言的美国同学们,也几乎人人都看过村上作品的至少一部英译本。我自己在日本买的第一本口袋书说起来也还是村上的《神的孩子全跳舞》,六个与神户大地震相关的短篇故事,100日元购于街边二手书店。它每天陪我上下电车被磨得伤痕累累,而我由此获得了日语阅读最初的一点点自信。某日在浅草田原町车站,堪堪读完最后一篇《蜂蜜派》那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温暖结局,合上书电话就响起,转过街角,见到耀眼阳光下穿着蓝裙子的小狼君。此是后话。

与《神的孩子全跳舞》的六个轻灵片断相比,《1Q84》的庞大格局显得格外野心勃勃。上下两卷,每卷二十四章,男女主人公各自的叙事线索在奇数章和偶数章交错前行,分明意在摹仿巴赫平均律的结构。书名则利用日语里“9”与“Q”的谐音,暗示本作与奥威尔《1984》的紧密关联。于是在进入正文之前,读者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猜测:故事里会不会出现真理部、老大哥、低垂的铁幕和令人无处藏身的乌托邦?惯写“百分之百恋爱故事”的村上大叔,这次莫非要板起面孔讲一个奥威尔式的政治寓言。

我无意在中文版面世之前透露具体故事内容,并且限于读得粗疏,在此只说最简单的观感,即:所有我在开卷时怀有的期待,随着阅读过程的展开而逐一破灭。书里的确出现了共产主义体制支配下公社式的乌托邦生活,但仅限于人物口述的片断回忆;而即使是那几段对六十年代的简单摹写,也是为了铺垫和说明一个更为关键的情节:开放的乌托邦公社向封闭宗教组织的神秘转向。所有的冲突和悬念,都发生在共产主义公社面目全非的转变之后,换句话说,奥威尔所预言的1984年并未到来,相反,故事发生在被称为1Q84年的另一个时空;在“小人”们所代表的超自然力量的支配下,命运之轮轧轧转动,男女主人公互不交叠的生活渐渐重合在一起。

于是我完全没有读出奥威尔式的政治隐喻,注意力反而被吸引到了另外两个相当严肃的主题上去——崇信邪教问题,以及迫害女性的家庭暴力问题。女主人公的情节完全以此为线索展开,以至于我在读到第一卷末尾的时候,以为作者真要藉此书为受害者洒一掬同情泪。而男主人公则与村上小说里的经典男主角形象有诸多重合之处:干净、孤独、爱好文艺、性情沉默的单身年轻男子,因为业余写小说而结识一神秘美少女,被卷入涉及超自然力量的历险中去。等读到第二卷,事情终于慢慢明了:什么邪教组织、什么家庭暴力,原来最最需要浓墨重彩描写的,仍旧是男女主人公之间冥冥前定的一生之爱。

不是句子不好看,也不是人物平板或对话不风趣。最令人郁闷的地方在于,小说给自己搭了一个大架子,带着读者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回到“百分之百的恋爱故事”去了。一切情节的缘起都是因为爱,故事最后的结局也还是为了爱,而且是睽别二十年始终深藏心底的柏拉图之爱。那么故事里出现的雅纳切克、爵士乐、契诃夫以至奥威尔,莫非都是稍事点缀、以供谈资而已?未免失之轻薄。

今年3月,村上到耶路撒冷领某文学奖时说,小说家的责任是在这个以卵击石的世界里,“永远站在蛋那一边”。在1Q84的世界里,我们的确能够感到作者为弱者立言的清晰立场。但或许接下来的问题则是,为了“站在蛋的那一边”而写出来的小说,并不一定是最好看的小说。与1Q84相比,早期村上作品里那个弥漫着懵懂和颓唐气息的青春时代反倒更让人觉得亲近。

结尾留下很多零散的头绪有待收拾,比如小人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邪教组织最后何去何从。据说这两卷之后还有续作奉上,不一定会追看到底了。倒是会记得整个小说里充斥的对现实中1984年东京的怀旧感。我们需要提醒才会想起,那是一个没有Internet的时代,人们要紧急联络只能排队用公用电话亭;打字机对于东京的穷小说家而言是奢侈品;想听音乐?去唱片店买黑胶唱片。那一年我和我的同龄人刚刚出生在这个世界。这个奥威尔式预言笼罩下的、伤痕累累的真实世界,哪里有那么伟大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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