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10

周一午后不靠谱行为

周末连同今天都晴暖。据说明天要开始连续一周雨雪,于是今天下午心血来潮,赶着太阳好,乘空荡荡的地铁去了Revere Beach。这个离波士顿最近的海滩,一年多以来居然一次都没去过。

冬天的海边清冷无人,沙滩虽称不上多么出色,散散步总是好的。潮水冲上来不少颜色鲜亮的贝壳,一路走一路捡。和波士顿城里的港湾景象不同,这里望出去便是空阔的大西洋。





来回路上都抱着本书,旁若无人地看——清代妇女节烈观问题,哈哈。回到校园,也不过只花了两个小时。以后干脆每天拿一本书出门,走到哪儿算哪儿,不看完书不许回家⋯⋯

如果不一直做读书学习之外的事,读书学习本身就会变得非常奇怪地缺乏真实的质感。也许还是我太不专注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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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10

我們的夜晚

一個多月之前,我還在芝加哥過冬假。某天晚上我們去聽Pierre Boulez指揮芝加哥交響樂團的演出,曲目是巴托克的短歌劇《藍鬍子的城堡》(The Bluebeard's Castle),至今念念不忘,卻沒膽量再找唱片來聽。音樂本身凌厲峻急不必說,更多的是驚詫於劇作者巴拉茲(Béla Balázs)--巴托克的至交好友之一,據說他倆經常一起旅行記錄民族音樂--把耳熟能詳的藍鬍子故事整個改編了。女主人公出於對藍鬍子的愛意,毀棄自己原來的婚約來到他的城堡,一個陰暗憂傷的地方。她堅持要求他打開緊閉的七扇門放光亮進來,他逐一妥協,門一扇扇被打開,後面是華美而帶有不祥之兆的風景和財富。輪到最後一扇門之前,他哀求她滿足於現狀,許諾給她最好的愛情,而她固執地想要了解對方的全部。“你在我之前都愛過甚麼樣的女人?”她問。“她們美不美?”

第七扇門後面,自然是藍鬍子死去的三個妻子的幽靈。她們的淚水澆灌著他的花園,她們的憂傷籠罩著整個城堡。藍鬍子絕望地給第四個妻子戴上最美的皇冠,看著她和前面三個一起消失。所有的門又重新關上,舞台恢復寂靜和黑暗。就像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個故事讓我印象深刻,因為在超現實的情節被弱化之後,它被賦予了一種普遍性,即:兩性關係,或泛指一切親密關係中令人生畏的不得要領。總是有人想要得到太多,總是有人試圖劃出自己不可侵犯的禁地;而那些記憶角落裡上了重重鎖鏈的秘室,總有被人強行開啓的危險。這危險讓人自閉,憂愁如常青藤枝蔓,一層一層遮掩住久無人跡的入口。當然,說到底這畢竟只是個allegory。

這並不是我最怕的情景,因為我並沒有那麼強大的執念,或者自以為有過,卻不久就甘於失敗與調和。在我最壞的惡夢裡,有巴別塔一樣的巍峨建築轟然崩塌,我在不遠處,驚怕得說不出聲來。

說回巴拉茲的劇本。當時我們同時覺得好玩的,是在天書一樣的匈牙利語原文裡找尋構詞和句法的蛛絲馬跡。很多句子的主語是被省去的,因為人稱和單複數信息,都包含在動詞詞尾裡。然後那麼多的輔音字母疊在一起,與多元音的語言裡清圓的吐字風格迥異。那些急促的音節,在歌者的唇齒吐納之間,某些我所不懂的東西在急於表達它自己。我不願意說它是某種“東歐文化特色”的東西,但對那片土地的無知讓我只能想到這一層而已。

最近在HB的推薦下,開始聽雅納切克的鋼琴作品,一下子就非常喜歡。不嘈雜,不甜膩,平淡中有深情。《在霧中》(In the Mist)讓我想起《尤利西斯的凝視》最後,主人公在薩拉熱窩大霧的街頭那一段;另外發表於1911年、題為《荒草叢生的小徑》的一組小曲子尤為動人。題目都取得有趣:"被吹走的落葉"、“言語無用!"、"無法平息的憤怒"、"穀倉裡的貓頭鷹還沒飛走!"⋯⋯

而這套曲子裡的第一首,就簡簡單單叫做"我們的夜晚"--"Naše večery"。陌生的變音符號一下子讓我想到巴拉茲的原文,我無法閱讀的那些文字,我從來想不清楚地理區劃和歷史變遷的那片土地。借助google translate的隻言片語,我才知道večer是單數的"晚上",večery是複數。

那麼雅納切克是在講述許許多多個不同的夜晚了,散落在來路上的那些溫度和觸感各異的夜晚。不知為甚麼,我願意想像它在描述很多個寒冷的冬夜,裡面的我有時候擁著被子聽風聲,有時候抖抖索索在風雪裡趕路,懷想另一個人的到來。至於這樣一個冬夜,是發生在一年的開頭或末尾,都無太大分別。



今天是庚寅年正月初一。因為年前病了,所以這個年過得相當老實。在這裡給大家拜個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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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0

不朽

好久没更新了,一晃眼就到了二月。赶在立春这一天过去之前留个纪念。

这学期全力准备资格考。拖了很久终于列出四篇书单中的三篇,每个大概都有七八十本,其中还需要看二三十本,跟自掘坟墓一样。思忖着从现在开始得以每星期八到十本专著的速度才有可能大致完成,不禁倒吸冷气。

另外还在上日语课和一门全无相干的技术史seminar。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又被所谓hard-core政治经济学吸引过去。对堆叠起来的期末任务暂且充耳不闻。

昨晚去听Robert Darnton在附近书店的一个小型演讲聚会,传说中神一样的人物。长身玉立,目若朗星,看到他仿佛就看到他所研究的十八世纪启蒙运动时期所谓Republic of Letters那样的理想。然后想起下午课上E老师让我们回忆六十年代的美国汉学著作,有哪些现在还在被广为阅读。我说列文森。还有谁说了别的什么,总之屈指可数。然后他说,你们都应该致力于写出一本这样的书。

被阅读的渴望在学院里蔓延生长。书被成批地生产出来,获得一个国会图书馆编号,以为就此可以不朽。

不能靠这样的幻想过下去。每一次阅读,都要郑重,因为那文字背后是有血有肉的真实生活。唯有如此,才能从自己的日常经验里,再触碰到一些或许真的值得写下来给人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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