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20

几句不合时宜的话



- 历史不是什么“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样说太抬举(男性视角的)人类了。史学从来都是天人之际的事。

(而我四岁的女儿也会同意,小女孩从来都不是由人任意打扮的。)

- 历史学家没有接近后台“看历史卸妆”的特权。历史的面相不是什么外在于史学的产物,而是史学本身。学者不仅要做后台的工夫,也需要到前台唱戏。戏文本身怎么写、怎么搬演、是否对得起听众,都是学者分内的事。

- 套用一句别人的话来说,一个健康的学术领域,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也不应该只崇拜一种偶像。

- 所谓“我们所知道的世界”的崩坏,难道有什么是令人惊讶的吗?除非我们对于盛筵中弥漫的悲音闭目塞听;除非我们已经打定主意,不计一切代价,去维护已经投资停当的岁月静好。

- 天道恒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任何灾难解释为神惩的叙事都是虚构。看别人遭殃的时候也是,轮到自己的时候也是。不要忙着给灾难赋予意义。

- 然而暂时悬置对灾难赋予意义的做法,并不代表应当停止书写、记录、寻找不确定中的确定,以及能够描述的不确定。如果说能够在技术上控制,便不许人叙说,无非是傲慢和空虚的表现。

- 我想马端临应该会同意我。应该把那篇关于灾异的文章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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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20

抄诗并试译:守夜



Vigils
by Annie Finch

守夜
安妮 芬奇


海洋,向远方伸展,无言
比人迹所至最后的海岸线更远
水面之下,有波涛未曾开启的
深深的窗,将夜晚
反映在层层叠叠的玻璃上。
那里有婴儿房,那里有保姆,
那里有父亲的瑰奇的
眼睛,望向窗外。孩子不舒服吗?
他的逝去,正在星空中回旋。

深深的室内,高烧的蜡烛
和平终于从我们身体每一个细胞中涌出
三个人在守候,一个人在瞪视着
目光好像海水中游泳觅食的海豹。
香炉的轻烟涌动,如海浪一般大声
蟋蟀唱着沙粒之歌,向沙漏的边缘处去。
我们在时间之外,等待,同时时间收集
我们周围的勇气。守夜是沉默的。一旦

你看到时间向外奔涌。那天在婴儿房里
当书本第一次意味着语言,在妈妈的声音里
手指描画出字样。你看到
词语进行着呼吸,最初的圆圈不停扩大
而当中的空间向内崩塌。它们闪闪发亮。你的笔
将会用力地刮蹭墨水,字样嵌刻
就像岩石上的卢恩字母(runemarks),耐心地引用着:
Wittgenstein, Gutkind, Gurdjieff, Weil...

你长久地凝视,长远地行走,用意呼吸,
拖曳着身体。你看向
自己的死亡,枕头上弓起头颈,左手的手指蜷曲。
你的嘴唇微微张开,并不为那些时日所动
以及守夜的盐水喷雾。你告诉我们
你还要走多远,以及那么长的每一分钟
有多漫长。同时,
夜晚正盘旋而上,俯视着房间
并且将你带走,直到你也在高处
俯视着我们。

他将那些书页留下了。这里是信件,
寄来书本、感谢、学生,还有诗歌。
这里是风筝,还有不停旋转的陀螺,
圣像,狂欢游行,修道院,还有海边步道
凉亭,惊喜,笑话,还有没法言说的
沉默。更多的书页。言语悄然而来
就像花朵的香气。几何图形是清晰的。
语言是自然的。真理并不是狡黠的;

猫使用自己的语言说话。你还在呼吸。
这里将得到解脱。这里是你的枕头,
像叠好放在口袋里的手帕一样
凉爽。这里是你梳乱了的白发。
这里是一个吻,在你的太阳穴上
好保护你在孤独漫长的战斗中平安无恙。
那么,你可以走了。我们停留
在这寂静里,而这寂静也正是我们来的理由。

夜晚,请拉着他的左手,将书页翻开。
请围绕着他修过的门和窗旋转吧。
请和他的答案一起旋转吧,有耐心的和没有耐心的。
请和他固执的独立性一起旋转吧,他的手臂
因为家人的需要而变暖,他的双手
戴着宽边、刻过字的金戒指飞舞,那些书页
也起舞,带着他想过的事情一起飞舞。他的呼吸
慢下来,边缘逐渐地
融入黑夜。

这里,是他没有合拢的嘴唇。寂静
已经在这里,像一个巨大的
全新的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一片树叶成为他的神庙。他独自凝视着。
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身体;他的手
完整无暇,拇指和食指的弧线,带着宽边的金戒指
他的面孔,忽然如此美丽和年轻,在火光的照耀下
成为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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