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1/18

二零一八年最后一天的弓箭街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午后,窗外飘着暖冬的细雨,融掉了前几天的雪。小兔在睡午觉,我们两人膝上各自一只猫。这时空的一隅就都是我们的,似乎确定无疑,也没有什么忧惧。或者这就是度过年末理想的样子。

从去年夏天回到这里来偶尔更新,到现在才把中间三年写的东西搬过来。终于可以接受在这里、那里的生活呈现为一串连续的数字。现在立足的境况,或是四年前绝无可能想见的。中间发生了多少事:毕业;成为母亲;写作、教学和出版;在伴侣的工作地点买房安家;接受一种不寻常的家庭安排和生活方式。这许多的时刻,都没能用文字来赋予意义和轮廓。以二十多岁的自己作为比照,不能不说是一种退却和妥协。

然而这妥协的原因,或有部分来源于生活道路的分岔。2008年前msn space时代的书写,几乎完全面向少年时交游的小圈子;弓箭街的起源,是对此产生怀疑,想通过向内的自省来实现真实性(authenticity),但仍对博客写作的公共性存有天真的信赖。出走大观园,则是在职业压力之下,对公共写作感到戒惧。2014年以来,信息平台发生大转型,在此裹挟之下,大量博客写作者如不能加入新媒体平台上的内容生产方,对文字进行加速变现,其结果便是集体失语。

前两天折腾域名的事,发现WordPress虽有漂亮的外壳,却暗中给移动端用户安插大量广告(也可能是中了不良代码的恶意攻击);想要剔除广告就要交月租费。另外,即便自己已经拥有一个域名,要绑定也需另外交钱。这一切都是资本的逻辑:如果你想要一个漂亮的名字,那么你一定也想要点击数和关注度。很好,既然一切都是为了钱,那么请把账号升级吧。我们还提供各种网上支付的插件和服务,以方便网站的读者(消费者)购买你的产品……

在2019年的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弓箭街的一席之地呢?我们能通过个人的表达(“文”),来重新开掘一种公共之路(“道”)吗?还有多少human attention是超脱地方宗族逻辑、并独立于资本的运作可以获得的?

让我们来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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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0/18

域名更新

重新试了一下,把WordPress三年(2014-17)的内容整合到这里。那边的广告和强制付费服务有点过分。
访问请使用新域名:www.bowarrowstreet.net
原地址bowarrowstreet.blogspot.com仍可用。

8/13/18

苏美亚

7月16日。
悄无一人的主街上午,只看到流浪者的背影。
风里带着凉意,身上却在冒汗。
走上昏暗的一段楼梯,庭院里日光照着地下的尘土。
房间里三张整齐摆放的小床,铺着洁净的花床单。

“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十二年。”
“啊,我在这里九年了。”
“……那么拜托你了。”
“放心,我会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照顾她的。”

Amin, 9岁。Yosef, Asma,双胞胎,7岁。Agnes,2岁9个月。

注意到,这幢建筑的门口贴了一张告示,说明地基结构松软,不足以抵抗地震,特此说明。

“她今天换上花裙子,高兴得专门跑过去给Amin看。”
“是啊,她现在就是什么都喜欢粉粉的。”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女孩儿的东西……我会给别人买最漂亮的首饰,但我自己不喜欢。现在Asma也是这样。我给她买了好多花衣服,她都不要穿,只愿意穿裤子。”

晚间。小兔:“戴帽子的阿姨在哪呢?”
“你喜欢Amin哥哥吗?”
“喜欢。”
一颗会自己反弹起来的绿色橡皮半球,球里面是个小蜘蛛。一个粉红色的小手表,没有数字,没有别人可以戴。

爸爸来了,小兔就不要妈妈抱了。
“她现在是这样,下星期就变回你的了。”

8月7日。
“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你们要怎么庆祝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

8月8日。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一个手持的小茶壶,还有一包绿茶……”
“太好了,谢谢,我喜欢各种有咖啡因的东西”

8月10日,下午

“我们或许明年再来。”
“我也有事想告诉你。我们要回阿尔及利亚过一年,让孩子们上阿拉伯语学校。这个月底就走”
“你先生也一起去么?”
“他留在这边工作。”
“那么,祝你们一切顺利”
“也祝你们一切都好”

写下这些是为了一直记住,苏美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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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18

柏林第三周

柏林第三周的星期一,整天无事,待在研究所。感到忧伤,不停查机票,到处找人想要见面。
星期二,晨起飘起大雪。到办公室以后,谈话间说到假期的事情,受到触动,下决心买了复活节回家的机票。晚上就跑去城东去吃印度饭,发现那个饭馆是五年前去过的。
星期三,凌晨四点多醒来睡不着。脑袋里形成一个清晰的决定,秋天要和小兔一起回去上班。
星期四,精神亢奋,顺便订了夏天的行程。忙活一晚上以后才发现自己两个小时没有喝水。
星期五,无比疲惫。去国家图书馆办了借阅的证件,中午见Z,和他讲了这几天的折腾,也感到好笑但轻松。感觉整个身心像坐了一次过山车。一个星期以来没有写出多少东西。
星期六,一早起来到研究所去工作。
星期日,天气回暖,又见到O,去了24小时开放的早饭店。晚上和房东见面,他们说一年一度的芦笋季节又该到了。
又一个周一,夏时制开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从下午开始,天气忽然变得温煦,下班回家的时候还有明晃晃的太阳,照在雨后润湿的青苔上。

那么我们就四月再见。



3/18/18

柏林第二周

寒冷的周日早上,发现街角的早饭店还在开门营业。一对中年夫妇,大概是土耳其人,在柜台后面忙碌。店里只有一个顾客,坐在墙角,是个上年纪的女人,衣服有点破旧,旁边一个硕大的手提箱。

我点了东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开始吃炒鸡蛋。大婶开始用德语喋喋不休地大声讲话。我意识到她也许无法控制自己,并不是想要和任何人聊天。气氛略微有些尴尬。然而既然已经来了,她又没有明显的恶意,似乎也没有必要躲开。我继续低头吃炒鸡蛋。

这时候老板把音响打开,传出一种带有强烈九十年代色彩的流行钢琴曲,主旋律则是男声独唱。老板娘本来被大婶的絮叨弄得有点烦,听见音乐,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加上也没有别的顾客进来,她开始用土耳其语和老公聊天。

然后老板忽然趁机亲了她的脸颊一下,顺势搂过她,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舞来。

大婶这时候中断了她的独白,开始对着跳舞的两个人说话。我想她大概在问他们结婚多少年了,因为老板搂着妻子的肩膀,得意地用德语回答,“二十年了!”

我也忍不住看着他们,又看看大婶,大婶也看看我,我们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等我吃完炒鸡蛋,正要起身结账,大婶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我一愣,她迅速地端起我的餐盘,帮我把用过的刀叉拿回到柜台那边。我连忙道谢,她显得有点害羞,又退回自己的角落。

我走出店门,心里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不知道大婶是否经常到这里来消磨时光,又是否因为明白自己对早饭店的气氛或许有所打扰,而想要对愿意和她共处的食客表示好意,也是对老板夫妇的一种补偿。又或许她并没有那么复杂的考虑。刚好那首歌也许是老板娘的最爱;刚好他们放下活计跳起舞来;刚好大婶和我作为这一幕的见证人,而成为了某种默契的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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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我遇见过一只狐狸,买过一束郁金香,安装过一盏灯泡。在寒夜重回两年前曾带着小兔休憩过的路口,敲开一扇绿色的门,里面是烟雾缭绕的酒馆,去和两位明史学者聊人生聊学术。在一家专门做素菜的川菜馆喝下一小杯梅酒。冒着寒冷去找到一家著名的二手儿童用品店,却发现并没有买东西的心情,徒然感到孤独。

每周需要买的东西总是不出几样:面包、牛奶、鸡蛋和明信片。昨天还买了玫瑰红茶和新鲜草莓,带给一个人住在空荡荡公寓的朋友。那公寓的房顶好高,高得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天花板,房间的门都装饰着好看的金色把手。帮她把一座梯子搬进门,好爬上去安装窗帘;梯子本身将来可以成为书架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坐在地板上,喝红茶吃草莓,回忆2007年在波士顿的初见。天色也就渐渐暗了下去。

3/11/18

柏林第一周

先简单记一下每天的日常生活。

早上六点四十闹钟,七点左右起床。用住处的雀巢Nespresso机器煮咖啡(每次一个小的铝箔包装capsule。上周到旁边百货大楼,在花团锦簇的店面里上下找了十几分钟才找到Nespresso专卖店,上去就说只想买咖啡,种类口味不挑,最后装走十匣/一百个,三十七欧元),烤两片全麦面包,吃一个煮好的鸡蛋,面包抹果酱,或蛋黄酱配酸菜Sauerkraut(这次居然开始能够欣赏这种土产特别的味道)。

楼下的单元房装修,工人每周周中大概从上午九点钟开始施工,下午五点多才收工。因此无法在住处工作,通常在八点钟左右(下周希望能更早)出门下地铁。在地铁站里和车上(通常有座位)读小说,Amitav Ghosh, 很容易二十分钟就过去。下地铁换乘摆渡巴士,车身摇晃不能看书,因此就看风景晃过最后四站。下车走路十分钟到研究所,把大衣挂好,查一下系所邮件,泡一杯茶,就拿上手提电脑到楼下图书馆自己的桌子上工作。上周四,馆际互借的第一批中文书悄然到达。使用二十五分钟一次的定时提醒软件,顺利的情况下可以工作三到四个模块,然后上楼休息。十一点左右走路去健身俱乐部,或跑步,或游泳,或做简单的器械训练,十二点半出来买午饭,或回研究所找同事吃饭。

下午每周都有至少一两次的例会和读书会,或约人见面讨论。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再做两个模块的工作。上周比较恣意,五天里去旁边咖啡馆吃过两次蛋糕(研究所旁边就有个不错的法式糕点店真好)。通常希望六点以前可以离开办公室回家,或出外约人吃饭。过去五天里约了两场晚饭,略有一些疲惫。

地铁站附近有两个超市,其中一个卖亚洲食物。为了避免浪费,以及节省时间,尽量一周只各去一次,形成规律。然而习惯了晚餐低碳饮食,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买米。比如今天晚上,吃一大碗色拉,里面放了烤好的甜菜片,加上煎两三根小香肠,烤一片面包,就觉得很满足。

周末现在看来还是应该把电脑带回家。通常周六早上购物,周日起来打扫房间,洗衣服,然后每天安排一两个聚会,回家时间不晚过九点。上个周末去看了电影《黑豹》和一个国立博物馆,去吃一顿越南菜,加一顿在朋友家蹭吃到的牛尾汤。昨天和今天,则是一个小聚会、一个前卫博物馆(Feuerle Collection)、蹭到另一顿饭,以及在本年第一个晴朗温和的春日天气,公园里一场阔别多年的长谈。

但即使这样,仍然会感到是在借来的时间里权作欢颜。没有办法去衡量,再多的重聚是否能够值得某一种分离。在更大的尺度上也是。有时候想想四十岁就在夜空的彼端,几乎可以望见,也很确定似乎知道彼时的位置。但从此刻如何到那里去,却是无可捉摸的。



1/11/18

学圃记_冬

去年十月到十一月上旬,五个星期内给了五次公开学术报告。终于落定下来之后便陷入了漫长的低落期。已经忘了是哪个夜晚气温第一次降到零下,赶忙把唯一的一盆花从外面拿进楼道来。第二天清早出门看,草地上园圃里都落上一层白霜,就连入秋以来还强撑着的野草也都低下了头。

在霜降之后又回暖的某天下午,终于下决心清理残局。死去的西红柿枝干像羽毛一样轻,根系入地也浅。西兰花粗壮的主干还兀自挺立,而莳萝们早已把种子洒到地里去了。在翻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支被遗忘在地里的胡萝卜,地表的叶片估计都被毛毛虫君吃光,经霜冻过之后已经蔫蔫的,但颜色还鲜亮。这一片小小的园圃,又回到年初三月空空荡荡的状态,蚯蚓们也还住在土里。我把泥土翻过一遍之后,撒上干草覆盖,书上说等到霜雪过后,干草就会腐烂消解,开春再翻一遍土,便可算是施过一种肥了。初冬午后的阳光照在周围死去的植物躯体上,有一种凝重的气氛。然而这正是万物朝向消解和重生的一个瞬间而已。我亦没有更多的话。

十二月初忙乱着搬家,说要把农具留给这边的友人,临行竟未能见面。卡车来搬走家具的那天下午,飘起漫天漫地的鹅毛大雪,搬家公司的大叔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脸孔热得通红。记忆中从二楼阳台望下去,那辆卡车大得惊人,几乎可以把我们整个公寓装下去。等到交卸完毕,天色向晚(其实才四点而已),就看着那巨大的车体如同一个移动的岛屿,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开走了。末了才意识到,虽然农具留在这里,新年漫长的奔波恐怕注定要错过下一年的农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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