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22

谁杀死了維吉尼亞·伍尔夫

答应自己,每周二无论如何来这里写一点东西。那么就接着上周写。

大概是三四周之前,偶然在家附近的Little Free Library(用来交换闲置图书的小木房子)看到莱纳德·伍尔夫传记第四册,<Downhill all the way>——这个标题怎么翻译好呢,《日薄西山》,还是《每况愈下》?这本书讲述的是一战到二战之间的二十年,也就是莱纳德和维吉尼亚人生四十到六十岁之间的二十年。能够想见的,是描写知识分子如何在一战的惨痛经历后,又旋即眼看着法西斯主义在欧洲蔓延,导致大战再次爆发,可不是《每况愈下》吗。正好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在外面闲逛,就顺手拿起来读,没想到如此好看。

没有时间展开写。只说一说,莱纳德的叙述如何让我重新认识了维吉尼亚·伍尔夫。之前在豆瓣写过,《奥兰多》是对我二十几岁的博士班生活影响颇深的一本小说;而2020年疫情期间,也是在小图书馆捡到的一本《到灯塔去》,感觉是非常合适三十几岁人生的一个叙述,唯一意难平的是中段之后的结局。

2003年拍成电影的《时时刻刻》里,妮可基德曼扮演的弗吉尼亚,因为想要从郊区搬回伦敦而和丈夫莱纳德大吵;然后在回到乡下生活后,莫名其妙地走进水里自杀,桥头的行人兀自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原著和电影更是将弗吉尼亚之死与美国六十年代家庭主妇和九十年代城市新女性的自我觉醒作为三段平行的故事加以串联,好像三段人生是女性不再为了别人而活的平行注脚,而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成为她们心灵相通的秘密。

然而电影避而不谈的,是弗吉尼亚从创作《达洛维夫人》(1924-25)到自沉于乡间住宅附近的河流(1941)之间,足足度过了十六年精彩的人生。事实上,她的大部分传世之作,包括六七部完整的中篇小说和若干部短篇小说结集,以及在报刊上发表的书评和杂文,几乎以每一两年一部的速度问世。这部让妮可获得奥斯卡影后的电影更回避了一个重要事实:弗吉尼亚和莱纳德之所以再次避居乡下,难道不是因为1939年二战全面爆发之后纳粹德国对伦敦的地毯式轰炸?即使是在战争最艰难、最绝望的1940年,维吉尼亚仍坚持完成了一部传记和最后一部小说,<Between the Acts>。哪怕在她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小镇,也时刻有轰炸机飞过,而绝非电影中呈现的那样岁月静好。

(我在网上找了很多关于《时时刻刻》的评论,都是一片褒扬之辞,只有一位女性影评人写了中肯的批评。这是资本的力量吗?)

那么,是谁杀死了维吉尼亚?在莱纳德的记述中,维吉尼亚的精神疾患是一个两个人共同缠斗多年的死结。每次完成一部小说,“如同母亲需要斩断脐带与婴儿分离”,维吉尼亚都会陷入极度的抑郁和焦虑,经常会触发几星期甚至几个月的精神危机,不眠不休,唯有通过卧床静养才能慢慢恢复。然而在极度敏感同时,她性格中又存在极其倔强的一面,一旦摆脱抑郁的控制,便立刻投入到下一部作品的创作当中,并且律己极严。夫妇二人每天早饭后便各自开始案头工作,到下午一点钟吃中饭后,下午散步、种花、或者处理自己创办和经营的霍加斯出版社(Hogarth Press)相关事宜,包括动手排版、印刷、装订、邮寄订单。1924年,正是在维吉尼亚的健康状况经过一段疗养而趋于稳定后,两个人共同商定从郊区搬到伦敦布卢姆斯伯里的公寓的,又何来电影中在火车站大吵的狗血桥段。

二战爆发后,身为犹太人后代的莱纳德曾经和维吉尼亚商定,如果英国被纳粹攻陷,两个人就相携在库房中服毒自尽。维吉尼亚是想要活下去的,哪怕再有十年的时间。但几个月后,工作的劳累似乎先将她的精神击垮了。莱纳德在无法前往伦敦求医的情况下,找到居住在附近的医生朋友商议,艰难地做出了不立即将她送往精神病院看管的决定。两天后,年近六十岁的维吉尼亚不告而别,永远消失在田野中。

在给莱纳德的遗书最后,维吉尼亚写道:“不可能有比我们更幸福的两个人了。”

请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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