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23

Otu and Jayantha

周末经常赶不上每小时一班的火车,于是叫Uber网约车回办公室。这星期碰到的司机都很健谈,而且都比较谨慎地还带着口罩。

见到Otu的名字,就有点感觉应该是非洲人。上车后,告诉他我要去听一个讲南非历史的讨论会。他果然说:很好啊,我是来自非洲西部的。

我默默在手机地图上看了一下。然后问:非洲西部哪个国家?

“世界的中心”,他微笑道,“你查一下就知道了。加纳,加纳是世界的中心,零度经线和赤道交汇的地方。”

加纳有七种本地语言,而国家的官方语言是英语。Otu自己除了英语外,能熟练使用两种本地语言,粗通另外两三种,并且能大致用法语和西班牙语沟通。在学校,不同母语的本地孩子混在一起,互相学习对方的语言,并且用杂糅着英语的方式说话。可能有点类似于克里奥尔语的状况。

我们还谈起在广州做生意的非洲人,他们从中国工厂直接批发货物回非洲,这样不用中介经手。他也谈起在加纳务工的中国人,提到因为开矿,而引起不愉快的冲突。Otu很客气地说,因为政府把开矿的规定弄得特别贵特别复杂,导致有不少人冒险去非法开矿,并且使用低劣的设备,破坏了本地人的生活。“我并不认为那全是中国人的错。”

“开的是什么矿?”我问。

“黄金。”他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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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书生气十足的Otu相比,斯里兰卡人Jayantha是另一种类型。“你平时每个星期天都要这个时候用车吗?”“不一定。”“考虑一下吧,下次再用车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打折!”

讲起他是如何在附近华人聚居区找到好租的房子:“房东夫妇不相信我,觉得我会和那些人一样,周末打牌喝酒。多亏我帮过一位好心的中国女士,她替我作了担保。她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我教她说英文,教她开车,她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车,什么都会了!”

之前学过中文吗?

“没有,但我一九九三年的时候在香港工作过,听惯了中国人说话,我有感觉!”

后来去了哪里?

“百慕大!嘿嘿……”

……

妻子和三个小孩都在老家等待美国移民局处理他们的绿卡申请,才能来美国和Jayantha团聚。在此期间,他必须不停歇地工作挣钱。周末开Uber,是为了补贴家用,因为平时的工作薪水最近又被缩减了。汽车贷款、汽车保险、房租、电气费、平时的吃穿用度……

不开Uber的时候在哪里工作?

“Crowne Plaza,酒店,对,就像那边那个一样!”指指窗外高速路。

我们的聊天,在抱怨汽车保险多贵、多不合理的话题上愉快地结束了。 

下车之后,稍微有一点后悔没有拿他的名片。


(二月初小阳春的校园,最近又回到了零度上下,雨雪交加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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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3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继续抄小楷,抄到这一段。一开始自嘲,觉得应该就是说书读太多脑袋会读坏掉。但继续往下抄,发现后面是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才明白“日益”不是导致“日损”的原因,“损”也不是什么坏事,而是通往无为的必经之“道”。为学和为道,只是两种不同的实践,“日益”是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日损”是丢掉冗余,轻装上路。

这也印证我此前隐隐的一种想法,亦即“学”并不是用来在“论道”上去压过或教育别人。每个人有自己达“道”的道路。教别人日有增益的“学”并不算太难,而“日损”才是不能言传,只能自己体会的修行。

这也许是导师在十几年前就明白表示的意思,但我今天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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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虎年岁除。

明日正月初一,要再次离开家门,踏上下一段路。

祝所有还在看这里的朋友们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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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23

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

过去的一年里,试图在事上磨练。虽然似乎做到了十年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也大大小小吃了一些亏,走了不少弯路,虚掷了许多时光。

此前的工作模式似乎碰到了某种极限。当时的反应首先是做减法,退出了几乎所有的社交网络,从此不再觉得必须要为谁而点赞。但付出的代价则是有些离群索居,自绝于同道,做事情没有发个帖能够带来的即时满足感。年末回想,并不后悔。新年希望做到的是进一层的减法:从这个星期开始,首先删除了手机上随时查工作邮件的网页书签。

如何能在这个时代,坚持不做以个体为门面的社交网络式学术?如何能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里,为人处世都更沉得住气些,落在纸面上的功夫能够有所进境?现在至少学会拒绝去参与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的问答,因为“什么都要”(have it all)本身是一个假的目标。必须以全部热情和怀疑批判的态度来同时面对工作和生活,并且明白它们瞬间即逝。

最近临了一些小楷《道德经》,边写边想。原本觉得不太有道理的人和事,近来也渐渐看出些道理来;原本盲目热爱坚信的另一些人事,反倒渐行渐远。正是所谓“上德不德,下德不失德”。今天写到当中“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一段,不甚明白。但觉得大约应该不是说玲珑的玉不好,骨鲠的石才好。每个个体都要在自己的形状和处境下,试着接近于内外一致的“一”。我这样风尘仆仆地奔走于异国两地、睡床垫、钻在他州地下室,离群索居的生活,也可以去寻找和接近我自己的“一”。

昨天又想《红楼梦》中宝玉出家一段,顽石幻玉,还彼大荒。想到惊心动魄处,不愿继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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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

【摘抄】 拉图尔论宗教的语言

神职人员们认为,在宣道中必须强调人性的弱点,甚至在这些弱点中找到他们的“神”之光辉与伟大。想想看,如果他们也像圣经外典中那些先驱一样,去陈述“神”如何脆弱、无助、与“人”互相倚仗而生存,那样的宣道会是什么样子?与其费力去与虚无缥缈的“无神论”斗争,他们不如在一个终于去除了有毒的征服与主导的世界里陶然自得!反过来说,您这些人文主义者(humanists),与其把对人的尊重建立在宗教野蛮性的对立面,为何不去想想,什么解药能让自己从控制别人的迷醉中醒过来呢?你们真的都相信,人类的历史不过是游乐场上的跷跷板游戏,一头的“神“向上走多远,另一头的”人“就得低下去多远;而”人“若要胜利,则”神“必须死去?

时代在变;大地的表面已经更新。我们已经明白,控制一切、全能的创世者并不存在——不管是”神“或是人!——但是,此间仍然存在照护、谦慎、明察、沉思、犹豫以及复兴。为了彼此相互理解,我们所依仗的的唯有自己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然而这并不代表,人类的双手就要取代此前的创世神话。

——Bruno Latour, Rejoicing: Or the Torments of Religious Speech (Polity, 2002), pp. 1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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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0/22

年末

前幾天去了南方探訪朋友。明媚的冬日陽光,卻出人意料的清冷。連綿起伏,看不出方向的道路,兩邊的步道上落滿了松果,松林掩映著的是一幢幢面目模糊的房屋。

在石頭山,遍地消費主義的狂歡,在午後才慵懶開幕。繞山而行的步道與小火車。在距離終點不遠處,南方口音的演員扮演牧師,向車上心情各異的遊客們講述基督誕生的好日子,配合循環播放的聖誕歌曲。山的那一邊,有巨大的摩崖石刻,馬背上坐著的,是美利堅邦聯國曾經的總統和將軍們。

在木偶劇院,已經老去但懷著濃厚鄉愁的大人們,與自己年輕時電視節目中曾迷戀過的布偶重逢。上演的戲碼,更是創作於1930年代末、大眾購物與百貨大樓的黃金時代,改編普及於60年代的冷戰期間。從此每一代孩子們,都接受同樣的故事線索、人物設定和價值觀?在聖誕歌曲中,搬演著個人在不失去真我的前提下,被社會重新接納和認可的世俗神話故事。

很多類似的時空錯置。或是長久存在的主流價值觀,只不過自己過得太閉塞,遇到的時候反而會感到新奇。不知道是這個時代變老了,還是只有我們想多了。

當然也是在南方的動物園,邂逅坐地認真吃竹子的熊貓君。

新年也請這樣,努力加餐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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