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15

9/20 Week 34

怀孕到了后期,所面对的已不仅仅是如何度过余下的几个星期,而几乎可以算是人生此后需要面对的重大命题,在本年本季先行预演。

首先是肉身的急剧坠重,让迄今以来还算健康的生命,尝到由盛转衰的滋味。如果一切幸运,产后恢复得好,也许三十年后,会再回到行动不便、精神涣散的这个点。其实生、老、病、死,无时无刻不走在刀锋上,走向寂与灭。我是这样,孩子将来也是,但她后我三十年出生,至少可以好好互相照拂一程。

其次是个体独立性幻觉的破碎。陌生人似乎感到他们有权随意问询婴儿何时出世,好像女性一旦成为母亲,便不得保有个人私隐,而必须面对以及entertain人类社会对于自身繁衍这件事的无限兴趣。在这个年龄,刚刚获得了一点点经济独立与自我完成的成就感,几乎相信可以只手空拳面对这个世界。纵然有拒绝窥视的愿望,却不得不承认,生育过程似乎确实是离开他者的帮助就无法安全完成的。如果不能交出自己,生命就无法延续。

最后,是弱者身份无可名状的吸引力与羞耻感。在火车站走错车厢,下车步行以致错过火车;在海关排队,被告知照顾孕妇的快速通道并不存在;在机场,因为不愿意过X射线仪器而多等半小时人工安检,陌生女人戴着手套的手,硬硬地擦过我膨胀的乳房和腹部。在这些时刻,都恨不得抓着陌生人的领口,质问他们为什么不给我应有的优待,甚至因为委屈而泪如泉涌。看着我,我是弱者,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而这样的处境,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被侮辱与损害的人生所积聚的愤懑,在我身上淡淡地投下一道阴影。透过自己的情绪失控,似乎能看到人世间薄薄一层善意之下,泛着凉意的无底深渊。有些声音、有些生命,就在不知名的时刻迷失在那里,从此不复相见。

劳动节假日那天上午,我们开车到附近的一个雕塑公园散步。在蜿蜒的小径两边,树丛中掩映着大大小小的雕塑。拖着沉重的步子,我拾级而上山坡,看到树丛另一边,是一片泛着银光的湖水--完整而美好,可望不可及,像此岸生活的一个隐喻。

我想我没有办法教给我的小孩,将来如何去消解这样的困境。唯有等待她在趔趔趄趄的行路中,自己慢慢学会耐心。在我腹中这些日子,昏天黑地,已经出了好几趟远门,好比周游了几十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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