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4/15

7/14 法兰西

今天是巴士底日。六月初到法国领馆签证的时候,小小一个接待厅,墙上就挂着一幅攻占巴士底狱的宣传画,等候无聊,就慢慢读上面的文字,包括一些当时的歌谣。大革命确实是奠定现代法国国家自我认同的核心事件,但并非是自1789年之后一直如此。事实上,巴士底日成为国庆日是在1878年,距离大革命爆发已将近一世纪。

从法国回来之后,读了同事Phil Nord的一本小册子,《印象派画家与政治》,感触颇多。梳理法国十九世纪跌宕起伏的政治进程,前五十年见证了大革命的狂热与蜕变、拿破仑的第一帝国的兴衰、波旁王朝复辟、1830年革命将政体推向君主立宪制,1848年革命建立的第二共和国很快被路易·波拿巴的第二帝国取代。

在第二帝国治下,一批不满足于传统沙龙评选制度的年轻画家开始崭露头角。他们中间的大多数,将会被归于笼统的“印象派”大旗之下,至今仍为大众追逐膜拜,而往往抹杀了他们之间深刻的分歧。

1850-60年代,激进的年轻人要挑战学院艺术的保守品味,从而自觉不自觉地与拥护共和、反对帝制的政治力量站在一边。

1870年,法国军队在普法战争中战败,第二帝国灭亡,成立于凡尔赛的临时政府向普鲁士投降,准备接管政权。

1871年,巴黎人民拒绝接受普鲁士军队入城,国民自卫军中的一部分在内外压力下激进化,组成巴黎公社,以巷战抵抗临时政府,最终被扑灭。临时政府最终巩固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统治,并迫害公社成员,且起用了若干普法战争中的败将作为政府大员。在这样的情形下,是选择铭记第三共和国政府在血腥镇压公社、与敌国媾和过程中的种种不义,还是作一个温和的共和主义者,与当局合作?大多数印象派画家选择了后者。政府也与此相配合,强调共和国的合法性,强调民族主义,最终1878年将巴士底日定为国庆日,莫奈也在当年画下了改建后的巴黎国旗飘舞,欣欣向荣的街道模样。



也是在1870-1880年,旧有的沙龙评选制度逐渐被画家个人或小组作品展所代替,更为弥散的经纪人与批评家圈子取代了原有的交易模式。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国家很快忘记了普法战争的阴影,海外殖民地继续扩张,法国重新以强国的姿态活跃在欧洲与世界政治舞台(1880年代也是法国在越南及台湾加紧军事活动的时代)。印象派画家中,有些留在巴黎,积极拥抱近代化的城市生活,混迹于大资产阶级上流社会(如雷诺阿),有些则逃离都市,流连于乡村,在画布上缅怀失落的法兰西(如塞尚搬到了普罗旺斯,莫奈亦在巴黎郊外建立自己的工作室)。

1890年代,第三共和国面临着几股相互撕扯的力量:一方面民族主义与保守的右翼势力合流,成立了Action Française这样的激进组织;一方面左翼政治开始提出女权主义、劳工权益的政治诉求,在日益多元的社会中,人们时刻面临着选择自己政治立场的压力。最终,这些潜在的矛盾在长达十二年的德雷福斯事件中愈演愈烈。毕沙罗、莫奈等人与左翼知识分子如左拉站在一起,认定德雷福斯无罪;而雷诺阿、德加则对犹太人嗤之以鼻,并在公开场合发表同情诉方的言论,不知多少毕生的友谊为此破裂。短短三十年过去,共和依旧,却不知是谁的共和国,左翼右翼各自泥足深陷,和解的可能越来越渺茫。第三共和国的世纪之交就这样在风雨飘摇中度过。

要理解当下中国,与其重读《旧政权与大革命》,不如说后面这一段法国史似乎更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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