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漫游之仙台舊事
第二天仍旧是早晨六点起床。和小时候一样,只要有出去玩的事压在心上,睡眠就变得很浅,天光一亮,不安分的梦纷至沓来。果然前一天的疲倦还没有消散,懵懂出门,一路迤逦赶到东京站。火车一开动,就倒下去睡着了。
时刻牌。觉得那个绿色很好看。。
话说这一趟坐的是全车指定席的「疾風(はやて)号」新干线,从东京经过大宫、福岛径直北上。稍慢一些的列车一般十节车厢里有两到三节是自由席,而最优先运行的特快列车,比如往来于东京和大阪之间的「希望(のぞみ)号」,和高峰时段来往于伊豆半岛的「踊子号」(就是舞女号),都属于全车指定席,不能随意上下。用我买的这种周末通票,一般情况下只能用于新干线自由席,但最多可以免费换取4张指定席券。所有的购票和预定操作都可以在站内自动贩卖机上完成,其客户界面之友好易用令人惊叹。
再次睁眼的时候,惊觉已经快到仙台。窗外一片烟雨,仍旧是山和稻田,不过与前日所见的越後地方相比,仙台市所在的古奥州地方显然要富庶得多。随处可见的田间民房修葺得十分整齐,建筑体量也更阔大。果然到站之后,仙台站以及站前广场也比新泻更加繁华。不知何时开始此地有了食用牛舌(牛タン)的习惯,到处都有卖牛舌烧烤便当;另有一种大豆制成的糯米团子,颜色淡绿可喜,称为ずんだ。在土产店逡巡许久,终于决定出发时再回来买,跳上一辆观光巴士进城去了。
仙台城街道两侧多见冉冉如盖的巨树,仙台城由此被称为森之都,又或杜之都(もりのみやこ)。满城都悬着陸奥仙台藩初代藩主伊達政宗的大海报——又一个战国名将;因为政宗是个独眼龙,配套贩卖海盗状黑眼罩的店也不在少数。毕竟古来沿用的令制国行政区划,直到明治时期才被废除;奥州、信州、出羽、越后,这些古意十足的地名在日本人生活中至今仍保有鲜活含义。于我而言,则总有一种读九州时常出现的幻觉;一个跳脱于现代中国之外的汉文化结界。
可是,之所以要来仙台,并非只为了以上这些。
从火车站向西不远,就是东北大学片平校区。学校西南方向,隔一条街,便是名叫米袋町的简陋居民区。当年清国留学生周树人入住的客店佐藤屋,如今还原样保留,并不显眼,只在屋角立一短碑,1975年由郭沫若题字:鲁迅故居迹。
“我先是住在監獄旁邊一個客店里的、初冬已経頗冷、蚊子却還多、后來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頭瞼、只留両個鼻孔出気。在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無従挿嘴、居然睡安穏了。飯食也不壊。但一位先生却以為這客店也包辨囚人的飯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宣、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説。我雖然覚得客店兼辨囚人的飯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難却、也只得別尋相宣的住処了。于是搬到別一家、离監獄也很遠、可惜毎天総要喝難以下咽的芋梗湯。”
--《藤野先生》
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连北京的鲁迅故居都没有去过,为什么来仙台一定要找到这间潦倒小破房。那天的天气又出奇地溽热,一会儿出太阳,一会儿又忽然急急下一阵子雨。在米袋町迷了路,走得汗流浃背,也找不到下一个车站;问了两个行人,偏偏一个是耳背脾气又暴的老头,一个是惊惶失措的女中学生,说了半天,也听不懂所以然。米袋町另一头有座灵屋桥;站在桥上,能望见不远处葱茏的青葉山。百年之前,周君大约也曾经在此逡巡,听过同样广濑川潺潺流水,受过同样言语之困。也许是因为同在异国的缘故,忽然对那段往事生发出一种莫名的亲近。
回到东京后,在图书馆觅得一本“仙台における魯迅の記録”,收录周树人当时入学文书、成绩记录,当时同学相关访谈回忆文字以及藤野先生生平考订,极致详尽。当时的仙台医专,在周树人离开不久后成为东北大学医学部。夹杂在同僚合影里貌不惊人的藤野先生,厚厚眼镜片后面,一种神游物外的情态,又果然常常忘记戴领结。相比之下,留给周君的这一张个人照,确实是郑重其事的惜别赠物了。
可巧的是,在我这些日子里赖以生存的目黑区社区图书馆里,竟然又找到一本1980年人民文学版《鲁迅全集》第一册,收录《坟》、《热风》、《呐喊》三个集子。重新翻到那篇多年以前完全看不懂的摩罗诗力说。在结尾处读到这样的话:
“今索诸中国,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有作至诚之声,致吾人于善美刚健者乎?有作温煦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者乎?家国荒矣,而赋最末哀歌,以诉天下贻后人之耶利米,且未之有也。⋯⋯劳劳徒躯壳之事是图,而精神日就于荒落;新潮来袭,遂以不支。”
也许应该重新开始看一些那个时代的文字了。
Labels: Japan, Literature, tra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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